店主還待辭謝,湯本有些忍不住了,“沒有見過你這樣子愚拙的人!”他氣得罵人,“住店吃飯不要錢,你當我家老爺什麼人?是貪官還是強盜?”
“湯本,”湯斌喝阻,“跟他好好說!”
好說無用,反倒是湯本一頓罵,才把店主罵得相信了;世上真有這樣的官!店主感激得掉了眼淚。
玉皇觀住不到幾天,湯斌就接印接事,搬到衙門裡去住了。
這是他第一次出來做地方官。潼關道兼著陝西布政使司“左參政”的職銜,等於半個巡撫,在這一帶地方,無所不管;湯斌有茫然無所措手之苦。
“老爺!”湯本替他出了個主意,“聽說同州府的馬知府是位好官,不妨跟他請教一下看。”
“不錯!原該不恥下問。”湯斌立即叫湯本拿著名帖去請馬知府。
同州知府名叫馬呈祥,原籍遼東,是漢軍旗人,舉人出身,分發到陝西來當華陰知縣,因為勞績升任本府的同州知府。為人精明強幹,官聲甚好。這一次因為新任潼關道到任,特地從府治所在地的大荔縣到潼關來稟見;正有許多民生疾苦要向湯斌陳報,恰好湯本來請,正符所願。
這是他們第二次見面。湯斌雖是上司,但年紀比馬呈祥來得輕,所以在稱呼上很客氣;稱他“老哥”,請教做地方官該當特別注意的地方。
馬呈祥看他方面海口,眉目清疏,臉上道氣盎然,便知道這位上司是方正君子;但看樣子又像書呆,怕他不知輕重,所以說話相當留心,把一位守道應有的職掌講了一遍,接著便提到“清獄”和“兵差”兩件大事。
由於心存顧忌,馬呈祥語焉不詳,只說他自己的苦惱:“應訟本來是縣官的事,官裡承上啟下,不過照轉而已。如果上頭體諒,該駁該準,毫無積滯,府裡就快活如神仙了。無奈這年把的案子,總是‘提審’的多。一道札子下來,傳人起解,忙個不了。所以這清獄上頭,總要求大人體諒。”
“談不到體諒,這也是我該做的事。”湯斌問道:“就算體諒吧,要怎麼樣,才算是體諒府縣和老百姓?”
這裡面牽涉到道署的一個不法吏;都是他在從中搗鬼,歷任潼關道都拿他沒辦法。馬呈祥曉得他許多劣跡,但不敢在湯斌面前“告狀”;怕的是治不倒那不法吏,反結了冤家,以後自己在公事上就更加棘手了。
因此,他只笑笑答道:“大人細閱積案,自然明白。”
聽見這話,湯斌就無須再問。“那麼,兵差呢?”他問,“但望老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是!”馬呈祥蹙眉答道,“潼關害在是天下要隘;於今平西王吳鎮守漢中,四川正在用兵,人馬調撥,過境頻繁,光是‘馬料’一項就不得了。如果光是分內的攤派,猶有可說;分外有分,老百姓就苦了。”
“所謂‘分外有分’,是不是正額以外,另有附加?”
“附加為公,倒也無話可說。”
這就很明顯了,分外之分,是落入私人腰包,“這你請放心!”湯斌立即表示,“在我手裡,絕不會有分外之分。”
馬呈祥站起來很尊敬地請了個安,“大人如此體恤,我替同州的百姓叩謝。不過,”他起身說道:“光是大人一清如水,是不夠的!”
“我知道了!”湯斌很鄭重地保證,“若有人敢舞弊,我一定嚴辦。除了我自己密查以外,貴府倘有所聞,請隨時見告。”
“是!”馬呈祥答應著又說:“兵差除了分外之分,再有一層難處,那就是原來只需兩天的供應,結果搞到第四天、第五天,大兵還沒有開拔。這件事,無論如何,要請大人作主。”
“那就奇怪了,為何兩天不夠,要到四天、五天。”
“其中原因當然很多。”馬呈祥考慮了一下,“想來總有人不願大軍早走吧!”
“是不是趁此機會,可以假借名義,向民間需索?”
馬呈祥不置可否,只說了句:“大人明見萬里。”
這是官場中一句相當含蓄的話,可以解釋為同意,也可以解釋為不置可否,總之,內有隱情,需要仔細體察。
湯斌體會得這層意思。便不肯強人所難,去追問馬呈祥。送走了客,天已將黑,一個人坐在暮靄四合的廊下,默默思量,恨不得生兩顆心、四隻手,可以同時料理清獄和兵差兩件大事。
無奈這是不可能的,眼前還得閱卷,先從瞭解案情開始。於是草草吃過一頓粗糲的晚飯,把京裡帶來的茶葉末子抓了一把,沏成一壺濃茶,倒在粗磁碗裡,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