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夫人也贊成他辭官,頤養軒太夫人還在其次,湯斌本人的病就很多,必須有個較為清靜的環境來調養。因此湯斌在她的極力勸說之下,親自動筆,上奏陳情;這個奏摺的事由是:“聖息高厚未報,微臣積病日深,謹披瀝籲陳,祈賜解任回籍,以免曠職”;以下分作五段,第一段敘恩遇:
教裡草茅愚陋,謬荷聖恩,起自田間。優擢侍役,三年謀幄,五月綸扉,星豉頻屑,涓氵矣莫報。三吳繁劇之地,尤非薄竊所堪,桔據不遑業勝疊見,豈期未承嚴譴,復邀曠典,入侍青宮,寵遇之隆,無以加矣!
第二段敘病況:來巨草木寸質,年逾六旬,精力衰憊,心血久枯,自六月內,胃部作痛,過服克伐之劑,元氣益復虛損,飲食嘔吐,怔忡健忘,神思恍惚,頭目眩暈,因懲至上心切,猶強事藥餌,力疾趨朝,冀追省德愆,薄收復效,不意於八月初七等日,嘔血數次,病遂增劇,痰火上升,虛煩喘急,聞人聲則驚懼,感微風則戰懼,輾轉床褥,形體僅存。
皇帝看到這裡,惻然心傷,略停一停再看下去,下面是敘他母親的病狀:
臣繼母素稟怯弱,夏月得家書,忽感半身不遂之症,臣方寸已亂;八月初十日復接家信,言臣母病至委頓,四肢拘攣,轉側須人,晝夜涕泣,思臣一見面,臣聞之肝腸迸裂,嘔血幾絕。按京臣省親,具有定例,臣不敢破例請假,惟是巨病勢危,萬萬不堪供職,仰祈我皇上聖心垂憐,賜臣解任回籍,庭母子得一相見,倘臣母得保餘年,臣溘然長逝,亦無所恨。
於是,皇帝硃筆親寫一道慰留的手諭,命侍讀學士德格勒去頒示。德格勒是旗人,跟李光地同年好友,旗人深通漢文的不多,所以德格勒自視甚高,平時最喜歡放言高論,批評別人的學問文章,但對湯斌是相當佩服的,所以皇帝派了他這樣一個差使。
等到擺設香案,跪聽宣諭以後,湯斌的心情相當複雜,感激與失望交併,而繼母的病況,頗為嚴重,考慮再三,還是要上奏辭官。
他的第二道奏疏尚未著筆,皇帝倒先傳旨召見了,“湯斌,”他說:“我知道你純孝,視繼母如生母,不過你又何忍舍我而去。我如今有個兩全之計,我賜你一座住宅,你把你的繼母,接了來奉養,不就行了嗎?”
皇帝是想得很好,無奈事實上辦不到,因為軒太夫人病勢很重,長途跋涉,極其勞累;加以湯斌又絕不願利用大臣的地位,要求沿途地方官辦供應,瘦驢破車,雞聲茅店,從河南一路顛簸到京師,非送掉老命不可,而且軒太夫人足跡不出里門,也未見得能服京師的水土,所以湯斌堅辭不受。
“臣母已老,萬不能來。”他磕著頭說:“皇上不捨臣遠離闕下,臣請解職回鄉,省母以後,仍舊回京。明史大事,臣願效餘生,以白衣暫領史局。伏乞皇上天恩允准。”
“我實在不能放你。暫且過幾天再說吧!”
這一過過了十天,不見皇帝提起,在湯斌焦急無計;在餘國柱等人,卻當他是戀棧,看皇帝不准他辭官,大失所望,因而一不做,二不休,放出去一個極惡毒的謠言。
這個謠言是說,皇帝對湯斌異常不滿,因為他不識抬舉,要拿他納入旗籍,漢人入旗,變為滿軍;歸一旗的都統管轄,指定地方居住,等於行動失去自由,從此怕回不得家鄉了。所以一時關心湯斌的人,無不大為著急。正好湯斌上朝,因為病體衰弱,由人扶著上轎,見到的人,以為湯斌是被強制執行,奔走相告,說“湯尚書入旗了!”於是有人為他掉眼淚,有人為他奔走——大多是江南的京官,集會商議,決心去擊“聖聞鼓”鳴冤。後來得到訊息,說是屬於誤傳,實際上並無其事,大家方始散去。
湯斌經此刺激,病體越發不支,但在這種局面之下,惟有委屈隱忍,抱病入宮;皇太子一看湯斌的臉,大驚失色,“師傅!”他說:“你病得這個樣子!”
皇太子很敬重湯斌,當天就去見皇帝,將他的情形詳細奏陳。皇帝考慮之下,認為湯斌不宜再擔任輔導東宮的重任務,因而一面遣御醫為他診治;一面將他調為工部尚書。
就在這一天,內閣奉旨議事,湯斌因為東宮進講的緣故,自然不能參加,只是忘掉宣告;這一下,左都御史王鴻緒便又算抓住他的短處了,指使御史,上奏彈劾。
彈章一上,照例交議,餘國柱等人所擬的處分是,降二級呼叫——降二級實在是降七級,因為湯斌原有降五級呼叫的處分,特旨留任,如果此時奉準呼叫,當然連同前案,一併計算,立刻可以降為從四品的官員。
這是惡毒得已非常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