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獷聽了,根本忍不下心責怪孩子。他摸了摸天驕的小腦袋,嘆息道:“奈何你生在帝王之家!”
天驕不解地望著他。昏暗的燈火在桌上搖曳,照得滿室朦朧。秦獷輕輕地拍著孩子,喟然嘆道:“其實你爹——你父王他不是昏君……雖然大葉人和不少洛人都這樣說他,可身為他的臣子,我知道先帝有多麼努力地想要做一個好皇帝。你不知道,大葉人逼宮的三天前,先帝的身體已撐不下去了,他卻忍著病痛,與我和總管太監去前殿親手敲鐘上朝,文武百官卻無一人前來……”
秦獷說到這裡,滿腹辛酸。“偌大的殿裡,竟只有我們三人。先帝坐在龍椅上,仰天長嘆:‘朕今日至此,群臣除秦將軍外,竟無一人相隨,這是為何?’當日回宮後,他就病危了……三日後,他死在大葉人破門而入之前。天驕,你父王下場會如此悲慘,並非是他昏庸無道;他即位時洛朝國運已衰,朝中群臣只顧享樂者眾,他一心想振作朝綱,因此對群臣……過於嚴苛了罷。然而憑他一己之力,想力挽狂瀾,已是不可能的了……可憐你小小年紀,就遭此劫難,不僅失了這江山社稷,還失了父母雙親,唉!!”
等他說完,發現天驕已睡著了,臉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痕。秦獷又嘆了口氣。
“孩子還年幼,你跟他說這些,他也聽不懂的。”江平明輕聲道。
“唉,我只想告訴他,他不是沒爹沒孃的孩子,他父親也不是一個庸人……”秦獷輕輕地摸了摸孩子的頭。
“若你所言屬實,那獻帝也當真挺可憐的。不過,正如你方才那句話——奈何他生在帝王之家呢。這是他命中定數了。”江平明為天驕掖好被子,輕輕站起身,對秦獷說:“走吧,讓他好好睡覺。”
秦獷便跟在他身後走了出去。
二人回到秦獷房中。
“這樣下去不行……我明天一早就去那學堂看看。”秦獷邊脫外衣邊說。
“不過是小孩子間的打打鬧鬧而已,你還要去護短,至於麼!”江平明已鑽入被窩中,面朝牆壁側身躺著。
“我不是要去護短,我打算悄悄地潛進去,不讓他們發現我……我就是想瞧瞧天驕到底在學堂裡過得如何,有沒有好好唸書!”秦獷脫好衣服,吹熄油燈,在江平明身邊躺下。
“噢,這樣麼。不過我想你也別抱什麼期望,”江平明應道,“現在大葉人剛掌權,將來要以怎樣的方式選拔人才,還未有定論;不過大葉族長年居於北方荒瘠之地,文教不開化,族人皆尚武,依我看,洛朝一直沿用的科舉考試一時半會兒不大可能恢復。既然沒了科舉入仕的途徑,那麼大多數人都無心向學了吧。讀書無用,又何苦費那心思和錢財呢!”
秦獷一想也是。若洛朝不亡,來年秋天就是三年一度的鄉試了。可如今朝庭落入蠻族手中,這科舉考試十有八九是不可能如期舉行了。不過他還是希望太子能認真讀書,將來可以文韜武略。思量了一會兒,秦獷問江平明:“收養你的先生當初參加過考試吧?”
“嗯,當然參加過。不過他就止步於舉人了,之後考了幾次都沒高中,上了年紀後也就淡了那份心思。”江平明帶著睡意回答。
“那你呢?你參加過麼?”秦獷又好奇起來。
“我可沒有。我只愛作畫,雖然先生也教我讀書寫字,不過我可不喜歡寒窗苦讀。反正我也沒打算做官,又何必參加考試。你別囉嗦了,我很困,睡覺!”
秦獷只得住了嘴,合上眼。
翌日一早,秦獷等孫伯帶著天驕出門後,就悄悄地尾隨二人去了學堂。
遠遠地看著天驕進了學堂,孫伯轉身走遠後,秦獷翻身一躍,從學堂外那矮牆上跳進了院子裡。只聽室內傳出陣陣無精打采的讀書聲,秦獷急忙閃身躲到窗沿下,悄悄扒著窗稜往屋內瞧。
屋子挺大,學生卻只有十幾個,顯得空蕩蕩的。學生的年紀也參差不齊,最大的那個孩子看上去約摸有十四五了,小的如天驕,才七八歲。秦獷看那些孩子的表情,沒幾個是真在讀書的,不過是小和尚唸經,有口無心罷了。先生是個滿臉褶子的老秀才,坐在最前方那掉了漆的八仙桌前,自顧自地沉浸在手中那本被翻得毛了邊的《中庸》裡,根本就不理會學生們是否有認真讀書。
大約等孩子們讀完了一篇文章,聲音停了下來,老先生才有了反應,從書裡抬起頭來,眯著眼,看了看下邊,道:“大家把書翻開,我們今天要講——要講——第十章……”
學生們唰唰地把書翻到要講的部分,眼巴巴地看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