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廊到惜紅軒來,見垂花門已關上了,到花牆洞兒上一望,見裡面靜悄悄的,滿迴廊都是月色和水一般浸著,那窗子卻開了兩扇,裡面遮著湘簾,有一點燈痕晃晃動動的閃著。猛一陣風過處一縷桂花香氣和幾個蟋蟀聲,又帶著丁丁冬冬的聲音,細聽是琴,又是聽婉香在那裡微吟道:“碧海無波兮天蔚藍,秋雲似羅兮秋月彎,碧梧亭亭兮高十丈,是誰棲止兮雙鳳凰。”少住又吟道:“鳳凰于飛兮雲天長孤,鸞對影兮瑤瑟涼伊,人何處兮徒相望空,山幾曲兮秋水一方。”略停又彈道:“秋草零露兮啼寒蛩,雲錦千丈兮拋擲璇,璣旁銀河兮雲水波。”寶珠偶然咳嗽了一聲,那裡面的琴聲便住了,見春妍掌著個風燈出來向天井裡一望,寶珠便走到垂花門邊去喚他開門。春妍隔著花格子見是寶珠,便開了花格子門道:“才睡醒嗎?”寶珠笑點點首兒道:“姐姐也沒睡嗎,我正聽的好琴,怎麼不彈了。”剛說著,裡面婉香出來道:“春妍你和誰講話兒。”春妍笑道:“小姐你想還有誰呢。”寶珠應道:“是我。”婉香道:“你怎麼不好睡又來這裡,什麼教人看著笑什麼呢。”寶珠笑道:“這有什麼算什麼的,姐姐你看這一天的月色圓的,這樣好似笑咱們寂寞似的,你即彈琴何不到這芭蕉樹下石礅上坐坐彈一套兒我聽。”婉香看看月色,因喊春妍去拿琴出來,因教寶珠彈一套兒,寶珠應著便拿帕子向石礅上擦一擦坐下,把琴擺在膝上彈了一遍。婉香聽著不懂,因問是什麼曲文,寶珠笑道:“是剛才想了一闋醉太平的小令兒,我再彈給你聽。”因彈著吟道:“柳蔭花蔭風清月清,隔牆誰弄瑤琴?是鸞心鳳心。咳嗽一聲冰弦乍停,可是姐姐鶯鶯正愁醒酒醒。”婉香慍的變了顏色道:“你敢要死嗎?”說著眼圈兒紅了道:“好好,我知道你的心罷了。”說著便自進房去。寶珠忙丟下琴趕進來道:“嚇,姐姐我是無心講的,你怎麼又認真了。”婉香道:“你欺我太甚了,動不動拿我比鶯鶯,再也改不過這口號兒。我問你,鶯鶯是怎樣個名分,你拿他比我,我問你。”寶珠不敢回答,只連連央告道:“好姐姐算是我口過,你不聽罷。”婉香道:“還講呢,你不算難道是算我的口過不成,我也不和你算這個,你自己算去,打前歲子起你欺侮我幾回了。”寶珠道:“這欺侮兩字我怎麼當的起,你要講我欺侮你,我便把這個心剖出來你瞧。”說著拿把剪子真要剖去。婉香撇手奪下道:“你要嚇死我也容易,我先死給你瞧。”寶珠忙去掩他的嘴,婉香撇手開啟了,拿帕子捧著臉兒哭去,寶珠說又不是,勸又不是,只得聽他去,自己也坐著哭起來。春妍在外面聽見兩人都哭,料想又惱了,知道勸不理的,只在外面聽著,等兩個住了哭才進來兒。見寶珠陪著笑臉兒對婉香講好話。婉香卻不理他,拿著帕子呆呆的看那淚痕。春妍道:“三爺怎麼又來和咱們小姐嘔氣呢?”寶珠道:“我哪敢嘔他呢,我不過用了個西廂的典,他又惱了。”婉香見他說西廂是典到不禁嘔笑了。春妍也笑道:“爺昨兒在場裡可也用這個典不用?”寶珠笑道:“怎麼不用,我把全部子抄上去呢。”春妍道:“光景爺倒把這部子西廂唸的稀熟呢,明兒老爺回來傳月課的時候,爺把這個講給老爺聽,定有重賞。”寶珠笑道:“你愛聽,我講那拷紅的一回兒你聽。”春妍忙掩了耳道:“我不愛聽,明兒老爺回來講給老爺聽去。”婉香笑嗔道:“厭死了,什麼時候還這樣鬧,我要睡了,都替我請出去罷。”寶珠看那月色打簾子上照進來,起了滿地滿身的波紋,因說:“好月子不賞到鬥口兒來。”說著便走出天井裡去,仰面見那月兒,四圍多繞著五色的暈兒,因道:“怎麼,敢是月暈,姐姐快來瞧呢。”婉香不去理他,寶珠再看那月子四面,暈兒漸暈漸大,顏色竟一層一層的分得畢消,漸漸的滿天都是了。寶珠喜的手舞足蹈的連喊姐妹來看,婉香忍不住便出來一看,見那月暈像是盤香似的一圈一圈的垂下來,就像一個玻璃罩兒罩在天井上,連天也被他遮住看不見了。春妍見他倆個仰面看著,便也來看,那天好像戲臺上的雞籠頂,那月子便像一個水晶球兒嵌在上面,映的各人衣袂上都是光爛五色。因道;“果然是月華,要求什麼事,快求呢。”寶珠便扯住婉香的手道:“我和你拜拜他,”婉香一甩手道:“我不求什麼,你自拜去。”春妍笑道:“還是我來代求罷。”因斂衽祝道:“拜求月宮仙子庇佑咱們小姐和三爺各如心願。”寶珠大笑起來,婉香嗔道:“痴丫頭,你敢是瘋了。”春妍嗤嗤的笑著,仰面見那月華漸漸的散了,化做滿天的斑斕雲彩,有像鳳的,有像獅的,有像美人的,奇狀百出,那月子明的像電燈似的,又分外圓了些,飛也似的走向西去。定睛細看,那月子原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