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商堯……溫商堯?”溫羽徵只覺“溫商堯”這三個字如同珠玉捻玩於齒舌之間,念來著實琅璫好聽,便在轉身而去之時又唸了幾聲。
鄔小翎亦立於軍帳之內,許是這個時候的胎兒長得最快,她的腹部較之幾日之前又高隆了不少,已顯見一個小壟似的輪廓。頭上的髻子微微散開了些,輕咬朱唇似在強忍眸中的眼淚,可一張口便似風撼樹般催落下兩行淚珠,“羽徵……”
“你莫觸我晦氣!”瞧見一旁的妻子滿面淚痕欲言又止,溫羽徵心道沒趣兒,伸手在鄔小翎那張粉嫩頰子上擰了一把,便攜著當吟跨出了帳門,“好生侍奉大哥,等我回來!”
幾個時辰彷彿瞥眼一瞬。殘葉金風都城外,霞蔚乍起,竟已至殘陽如血,暮色綢繆長空。
她想起若是平時,這個時候的溫羽徵已放下犁頭返回家來,和她一同品茶用飯。剛成親的那段日子,她每到這個時候也擔憂在心,擔心那昔日鐘鳴鼎食的大將軍不慣而今的粗袍糲食,脾氣一來便會再也不回。直到幾次瞧見他臉上那甘之如飴的神態,才稍稍寬下心來。
伏兵早已佈置妥當,鄔小翎與溫商堯同坐帳內,靜靜等著自己的丈夫喋血歸來。
猝然撲入大帳一股血腥氣息,她沒瞧見自己的丈夫,倒見一個血流遍體、容貌都模糊了的兵士闖了進來。
鄔小翎扶住肚子撲身上前,晃著那人肩膀問道,“溫將……溫將軍呢?”
沒有看向眼前的女子,只抬臉望著帳內的另一個溫姓的男子。那重傷在身的兵士潺潺索索地拿出一塊染血的面具,流淚道,“將軍……戰歿了……”
鄔小翎撲跌在地,嘶聲痛哭,引得追隨那兵士跨入帳內的左右都泫然泣下。
“知道了……”反是溫商堯絲毫未作出大慟的表情來,僅朝一眾面色悲痛的來人點了點頭,即背過了身,“你們扶他下去治傷罷。”
其實不用旁人來報,他早感覺了到,只是未曾料到圖窮匕見的一刻竟會來得那麼快。
“國公……”
“下去!”語聲嚴厲,溫商堯身子一晃,幸而在倒下前撐住了案子。
空蕩蕩的軍帳之中又只剩下了兩個人。撕心裂肺的哭聲仍在耳旁,他側過臉看了看那個失去了丈夫的女人,便近前向她伸出手去,似想將她攬進懷裡——可那女子猝然迸發出驚人的力氣,狠狠將他推了開。
鄔小翎突然感到自己一點也不怕這個男人,縱然他是一家之尊,是一國首輔,縱然自己僅是個沒羞沒臊的娼家女子。一個身懷六甲又剛死去丈夫的女人確實也沒有什麼好怕的了。她只是有些恨,不恨自己的夫君一意孤行為這個男人去送死,而是恨這生離死別正當時,自己卻不是那個最傷心的人。
溫商堯自那日生還的將士口中得悉了當時的情形——
浩浩而來二十萬鐵騎,察可古坐鎮軍陣的最前方,遠遠望著那個正與自己探路的先鋒交陣的將軍。
高高摯起的戰旗上赫然是個“溫”字。見那駿馬之上的將軍臉上戴著半塊銀色面具,寬肩長身,器宇軒昂,長劍出袖的姿態更見武藝非凡,察可古微眯了眼眸,一指前方便問向身側的蕭乾,“那個戴著面具的將軍,莫非就是你們漢家的溫郎,溫商堯?”
蕭乾二十年未曾見過溫商堯,哪裡還能認得。只循著記憶道,“那溫商堯確實俊美無儔,英雄無雙。想必戴著面具此舉是仿效蘭陵王,以免他相貌太過俊美而難威懾軍中。”
先鋒的人數分明數倍於前來迎敵的漢兵,可似乎為那臉戴面具的將軍一人就砍殺得七零八落,難以寸進。察可古聽了蕭乾之言,更覺怒火上湧難遏,當即拍馬上前,殺入陣中。
一連砍殺十餘漢兵,察可古揮劍直刺向馬上的溫羽徵,怒聲問道:“你就是溫商堯?”
“一個羌族莽夫,豈有資格呼我的名姓?”揮劍迎敵之際竟還有閒心整飾儀容,他指尖微翹,抬手輕捋露出纓盔的一縷烏髮。雖說半塊面具遮住了一隻眼眸,可面上膚白如瓊瓷冠玉,一對唇紅又似含丹覆脂,更莫說那露出的一隻桃花眼眸似醉還非,眼波嫋轉間十分撩人心神。察可古瞥眼瞧見這般樣貌,心中更是不疑,遂又不留餘力地拔劍劈砍。
雖說溫羽徵已拼盡全力,可重傷之後到底不比當初,十餘招後便落了下風,越來越難招架。而察可古卻是越戰越勇,一心想要較出二人間的勝負。溫羽徵正欲依計敗走,將對方引入埋有伏兵的山隘,身旁突然殺出另一個羌族兵壯——他稍一分神,當胸中了一劍不說,臉上面具也被察可古以劍鋒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