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但烏雲連續幾天沒上班,這事讓他感到蹊蹺。他問烏雲。烏雲先支支吾吾不肯說,但耐不住關山林一再追問,就老實坦白了。烏雲說,我實在受不了了,我在家裡躲幾天。關山林對烏雲這句話很反感。什麼叫受不了了?什麼叫躲?這話說的好沒覺悟!關山林當下沒說話,進屋去看了一會兒報紙,又出來了,對正在給會陽洗澡的烏雲說,你不能待在家裡,你得回廠子裡去。烏雲不明白,把手中的溼毛巾放回水裡去,問,為什麼?關山林說,什麼為什麼?你說為什麼?廠子裡搞文化大革命,你跑回家裡來躲著,你這是怎麼回事?烏雲說,他們打人。關山林說,他們打人是他們的事,你正確接受群眾的批評教育是你的事,戰爭年代別說打人,槍子兒一天到晚在身邊飛,命都豁出去了,還怕挨兩下打?烏雲心想,也真是,戰爭年代炮火紛飛,明知性命每時每刻都可能丟掉,也從沒有個懼色,哪兒危險就往哪兒衝,怎麼現在挨幾下打心裡就屈得不行,難道人真的就變修了嗎?心裡雖這麼想,嘴上卻說,我真的受不了了。關山林說,什麼受不了?有什麼受不了?受不了也得受!一個革命戰士,任何時候都沒有離開戰鬥崗位的權利,死,你也得死在陣地上!關山林這話說得凜凜正氣,說得烏雲眼圈直熱。烏雲把褲腳捲起來,指著膝蓋上的傷疤說,你看,你看,這就是你說的陣地!這就是你說的陣地!關山林瞄了一眼烏雲腿上的傷疤,輕蔑地笑了一下。關山林什麼沒經歷過?什麼沒見過?他自己都死過幾次了,死人堆裡爬出來的,身上的傷疤隨便撿哪一塊也比烏雲的大,他哪能把烏雲的傷疤放在眼裡!關山林說,你少拿那個來張揚,你嚇唬不住誰,你要嚇唬會陽湘陽他們或許行,要嚇唬我,你得把你那疤弄大點兒。關山林這麼一說,烏雲就有一種灰心喪氣的感覺,本來她在廠裡吃的那些苦,遭的那些罪,都不願給關山林說,她知道他心情一直不好,不想給他再添煩惱,現在經關山林這麼一說,反而覺得好沒意思,索性不與他爭辯,放下褲管,嘩啦嘩啦地給會陽洗澡,洗得屋裡一片水漬。烏雲打算不理睬關山林,任他說什麼,反正她不還嘴,反正她得在家裡躲上一陣子,也許躲上一陣子,廠裡的局勢會有所變化。哪知關山林不依不饒,整天攆烏雲,追著烏雲的屁股把她往廠子裡趕。烏雲在家裡不得安寧,有時候吃著飯兩個人就吵起來了,有時候烏雲睡覺了關山林還去敲她的門,烏雲不開門,關山林就往烏雲房間裡打電話。家裡有兩部電話,關山林房間裡是一部內線電話,烏雲房間裡是一部外線電話。關山林透過總機要通烏雲房間的外線電話。關山林在電話裡說,你怎麼睡得安心?你難道睡得安心嗎?氣得烏雲直掉電話。關山林並不因為烏雲摔電話就放棄了,他顯示得很堅決。關山林對烏雲說,你必須回廠堅守工作崗位,你必須離開這個家,這個家是我的家,我的家是決不窩藏任何逃兵的!也怪關山林這話說得太氣人,烏雲聽了這話,一股英雄豪氣油然升起。烏雲心想,你以為我真是膽小鬼呀?你以為我真就沒覺悟呀?你不就是要看我能不能挺住幾下打嗎?我就挺一回給你看看!讓你看看,我也是有骨頭的!烏雲這麼一想,當下就進屋收拾東西,把紅寶書放進軍用挎包裡,背上挎包就走。關山林見烏雲往門外走,就問她到哪兒去。烏雲不理他,心裡還窩著一股子氣。關山林大概明白了,攆出門來衝著烏雲的背影喊,要堅持住!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棄陣地!烏雲走在路上,聽見關山林那聲叮囑,她不回頭,不知為什麼,眼裡就有淚水流了下來。
烏雲當天夜裡又回到家裡來了。烏雲是走著去,抬著回來的。烏雲為趕著回廠接受批鬥,心急火燎地擠一輛滿載的電車,被人從行駛著的電車上擠了下來,左腿摔壞了,抬到醫院一檢查,是左腿脛骨骨折。醫院那時忙著搞運動,沒時間關照病人,再說烏雲的身份很有些尷尬,所以給烏雲打上石膏,開了一些跌打損傷的藥,就讓人把烏雲抬回家裡來了。關山林這回當然就無話可說了,烏雲是摔斷了腿才回家來的,不是逃兵,就算打仗,負了傷的戰士也有資格撤下陣地,你總不能讓烏雲拖著一條斷腿去堅守陣地吧?所以關山林對烏雲回家沒有說二話。倒是烏雲,惦記著關山林不依不饒地往廠子裡攆自己,心裡有氣,免不了說些風涼話。烏雲躺在床上說,要不你找兩個人把我抬到廠裡去,我就躺在臺上接受批鬥?關山林不理烏雲的碴,一句話也不說,自己躲到一邊去看《解放軍報》、《參考》和《紅旗》雜誌。但關山林也不整天都看報紙,關山林還給烏雲煨骨頭湯喝。這是關山林頭一遭進廚房。關山林每天早上起個大早,提著籃子去買筒子骨。市場上正鬧貨荒,肉案上根本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