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光怔怔道:“我不知……不,是日本,是天皇。”
“那麼,你為之奉獻終身的信念來自於哪裡?”榮靳之問,“是什麼給了你信仰和維護它的力量?”
伊藤光啞然,張了張嘴,又頹然合上。榮靳之將抽完的菸蒂捻滅了,道:“信仰之所以成為信仰,必然是因為它觸動了你內心最光明,最善良的東西,為之戰鬥能讓你實現自己生而為人的價值……所以,你想過嗎,你的國家,你的天皇,是不是做到了這一點?”
伊藤光心中電閃雷鳴,彷彿有什麼東西正一點點崩塌。他想起四年前和父親的那場談話,想起自己在陸軍省接受的教育,想起自己在731和8604所做過的一切……
他想起自己曾經高尚的夢想,想起自己這些年來壓抑的困惑,想起自己一遍遍用軍歌催眠自己,告訴自己那些死在實驗室裡的“傢伙”根本算不上是人,和他為之奮鬥的,大和民族帶領全人類走向進步的宏願毫無關聯……
數不清的汗珠從他的頭上滲了出來,匯成溪流滑下鬢角,滑下下巴。榮靳之悲憫地看著他,遞給他一方破舊而乾淨的手帕,“阿光,所謂信仰,如果和最原始最純潔的人性相悖,那它就不堪稱為信仰。它是一種夢魘,如果你不從夢魘中醒來,它將葬送你寶貴的,不可重複的一生。”
他替伊藤光擦去額頭的冷汗,溫語道:“人生只有一次,只有一次,阿光,無所謂長短,但它只有一次。試想明天你的生命即將結束,回望從前,你會不會為曾經的信仰感到自豪?”
“抑或是……感到羞恥?”
隆隆春雷忽然劃破長夜,雪白的閃電照亮了黑暗的房間。
伊藤光整個大腦嗡嗡作響,幾乎分不清是因為雷聲,還是因為榮靳之那個可怕的假設——如果明天生命即將結束,自己會不會後悔?
又是一聲驚雷滾過,伊藤光剎那間清晰地意識到自己長久以來恐懼的到底是什麼。
是人性的泯滅。
他用父親的教誨和軍部的教育麻醉了自己,壓抑自己的人性,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自己都不願意接受的怪物。
一把血色的手術刀。
“不……不!”伊藤光無法抑制地嚎啕大哭起來。
日子一天天滑過,伊藤光深深體會到榮靳之那句關於時代和人的話,他們都被時代的洪流夾裹著,看似有很多選擇,其實根本沒得選。
他沒有辦法救榮靳之,甚至沒辦法改善他的境遇,因為他任何超出正常範圍的照顧,都可能給自己的老師帶來滅頂之災。
而他的研究,也是沒有任何進展,軍部已經對他的無能失望透頂,也許很快就會派人來接替他的位置。
他不是榮靳之那樣的天才,不管731還是8604,都有無數人可以替代他。
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一個風雨大作的午後,軍部給他送來了一份密函。密函中告訴他,當初軍部把榮靳之那份資料的副本同時發給了731,經過一個月的努力,已經有一位研究員取得了重大進展。
密函裡附著那名研究員的報告,軍部雖然沒有明說,但意思很明顯——如果拿著這份報告還做不出來他們想要的東西,那接下來只能換人了。
伊藤光第三次將榮靳之請到了自己的宿舍,把這份研究報告交給他。
榮靳之花了五分鐘看完報告,說:“他們想換掉你?”
和智者交流,從來都不必費心解釋什麼。伊藤光點了點頭:“這件事……已經不可避免了,老師,如果我做不出他們需要的病毒,他們會另外派人來——南石頭有無數的試驗品,很快他們就能得到他們想要的。”
榮靳之皺眉看著桌上的報告,喃喃道:“是啊,有無數的試驗品……如果得不到他們想要的,這裡的所有人都得死……痛苦地死……”
他輕輕摩挲著報告一角,隔了很久,忽然一笑,道:“阿光,八年了,從東北到香港,再到廣州,我目睹了無數同胞的死亡,我不想再看這一幕了。”
伊藤光一愣:“什麼?”
“如果我們這些人必須要死,那請你幫幫忙,讓我作第一個吧。”榮靳之說,“讓我作你第一個試驗品,這份報告是在我曾經的研究基礎上做出來的,我理應有這個殊榮。”
他平靜而懇切地看著自己面無人色的學生,“既然死亡無可避免,就讓我早一點去吧,我看夠了苦難,不想再看了。”
“不!”伊藤光崩潰地大叫,“不!我不讓你死!我會想到辦法的!不不!先生,請你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