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處分的。”我根本不忍看到J——一個脆弱的符號將忡忡往這樣可怕的境地裡拉去,我開始罵她,那些話在我的胸口積聚了太長的時間,它們尖酸刻薄,它們直指忡忡的最弱處,它們甚至是惡毒的,我把J詆譭成一個已經無愛的老男人,我將最可怕的詞語都堆砌到他的身上,我指責忡忡再一次頭腦發昏的行為,如此下去根本不會有好的下場。我的聲音越來越響,剛開始忡忡還為自己做著辯解,後來這樣的辯解越來越少,她只是看著我,我一定很難看,我心裡面緊張,擔心她就要這樣離開,好似這是一次真正的生離似的,所以說的話已經不經大腦,只是傾倒,也像是下大雨一樣。
“我不想跟你吵架,我不怕被處分了,我可以去北方重新唸書,讀我喜歡的科目,你放心吧,我不會出岔子,我知道J喜歡什麼樣子的女孩子,他喜歡我是堅強的,從不流淚從不軟弱的,所以你放心吧。”說完忡忡又雀躍起來,她朝我笑,又過來胳肢我,拍拍我的臉蛋說:“我們都不會讓彼此失望了,我一直覺得我們是最好的,只要努力,可以得到一切。”
我伸手捏住她的一根無名指,捏著她的指甲蓋,並沒有辦法不被忡忡的勇氣所感動,也只有她,迷路的時候找不著路還拼命地走,朝著一個根本不對的方向一鼓作氣地走下去,心中總是充滿希望,感到前方就會有熟悉的路標出現,一幢高樓或者一個路牌就可以再次告訴她方向,如果不是走到了死路,走到不能夠再走,走到口袋裡沒有一分錢連坐車都不可以了,她絕對不會回頭,而這才是忡忡。所以我想我得支援她去找J,因為就算沒有人支援她也是這樣的。
“你胳膊上的傷口好了沒有,當心一點。”
“嗯!”
“喂!”我再次叫住她,把抽屜裡所有的錢都倒出來給了她。
直到一年後,我才意識到,那個暴風雨傾倒、雷電交加的下午,在我被日光燈照得恍如白晝的房間裡面,我最後一次見到忡忡,最後一次捏著她的指甲蓋跟她說話,從此以後我竟然再也沒有見到過她,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會這樣,如此匪夷所思,我總是想著以後我們工作了,我們也有錢了,我們可以再也不用去露天市場買衣服了,我們一起去商場裡面買那些桃紅,那些柳綠,買五顏六色的水晶串起來的鏈子,然後走在一起招搖過世。我們可以找一間屋子住在一起,就住在南方,照著菜譜煮飯做菜,做那些讓我們眼饞的奶油蘑菇義大利麵,漂著厚厚一層黃油的雞湯,凡此種種,都與時髦小說裡面寫的一樣,安靜又瘋狂地繼續生活著。但是我真的再也沒有見到過忡忡,所有與之有關的夢想因此而隔斷了。
小的時候我有過一個很要好的男同學,我們每天放學以後就坐在兒童樂園裡面的鞦韆上面說話,我記得我們想要做一份報紙,就很嚴肅正經地思考著怎麼樣才能夠說通印刷廠的叔叔們把我們的小報紙夾在大報紙裡面一起順帶了印刷呢,想了很久,結果他想出來他有個遠房舅舅是在印刷廠裡的,我們後來真的去找那個舅舅了麼?我忘記了。他在兒童節的時候送我粉紅色活動鉛筆,還送給我紫色的電子手錶,結果那塊電子手錶因為來路不明而被我爸爸沒收了。後來有一個學期的開學,他的座位卻是空著的了,老師說他轉學了,他居然都沒有告訴我,那是冬天,我還穿著一條黑色燈芯絨緊身褲和一件湖藍色的滑雪衫,都是嶄新的,很漂亮,但是他再也看不到了呀,我心裡面惋惜的只是我穿給他看的新衣裳他看不到了。多年以後我都幻想會在馬路上遇見他,哪怕他已經面目全非,發胖,變蠢,我還是幻想能夠在馬路上遇見他,站著說一小會兒話。
可是忡忡的離開在剛開始並沒有如我想象中那樣重創我,連那種惋惜都沒有。
雨季過去之後,整個山坡是從來沒有過的清涼,涼颼颼的風帶著雨水的氣味鑽進衣服裡面,叫我想起東面城市的日子,那裡的每個夏天也有暴風雨,暴風雨過後漫長的秋天就會來臨。學校教務處的人來找忡忡,她系裡的同學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裡,於是我沾沾自喜起來,我是唯一一個知道她去向的人,可是我不說,老師們來詢問我的時候我裝著什麼都不知道。
也沒有聽聞山坡上新增的泥石流死人事件,暴風雨的時候她偷跑出山坡,並沒有遭遇泥石流,瞧,我們並不像小說裡的人物那樣輕易死去,我們沒有能夠喪生在泥石流中,繼續在青春期裡面堅強地活著。半個學期過去後,忡忡的學籍被自動取消了,只是貼出了一張新的通報這樣簡單,學校裡面並不會痛惜錯失一個曠課一半的後進生。學校裡再無人談論這個在暴風雨中偷跑出去的女生,那時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