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會給足糧米,可是總要養活一大家子人的。如今多年戰亂,今上一直未有新的選官,考制的舉措,光這一項便斷了天下所有寒門讀書人的路子,你便是再有才,那也要吃飯不是?
一行人分別上了三輛騾車,車伕放好塌凳揚揚鞭兒,一聲脆響後,便衝著上京內一處小湖泊蓮湖去了。
這一路,多是愚耕先生在說話,只說一些街巷歷史,文人墨客的雅緻故事,偶爾顧茂昌插嘴便是那裡的東西好吃,好比,南市北角,有一餛飩檔,老闆娘長的實在漂亮,膚白奶大,可惜嫁個丈夫是柺子。
說完他自己哈哈大笑,笑的分外得意。
又走一段,他又說,街角有個繡莊,女掌櫃膚白奶大,說完又是哈哈大笑,笑的顧昭想掐死他。
且不管那個傻小子樂什麼,顧昭倒是慢慢的進入一種微妙的狀態。
如此多的人,如此多的樣子,如此多的聲音,如此多的商鋪,熙熙攘攘,叫賣,嬉鬧,丈夫,婦女,老婦,頑童,書畫店,衣帽店,丸藥店,箍桶匠,刷漆匠,傢俱店,食檔,酒樓,一波波的,那些景觀,這些人,每一個人,都有一本古書,每個浪蕩子後面都有一本金瓶梅,每個武夫後面都有本水滸,每位讀書人後面,都有一篇詩文,都是遙遠卻又親近的故事。
自來到這裡,顧昭第一次方有這樣的感覺,我在此,我看到了,這是過去,真真實實的活著的,會呼吸的,有紋絡的的古代。
他的心跳動的厲害,只好慢慢合起眼簾,面露一些潮紅,只看得愚耕先生與顧茂昌有些納悶。
“那家,看到沒,魚行的老闆娘,膚白奶大脖子長,啊哈哈……”
真是,哈乃媽個頭啊!
第六回
許是夢裡來過吧,顧昭他們坐的騾車出了的井字一般的巷子,入得斜街,左轉右彎,竟到了一處極熱鬧的坊市,當他們還未到達的時候,顧昭便已聽到了無數的鈴鐺聲。
鈴醫手裡的鈴鐺聲,牲口兒脖子底下的鈴鐺聲,茶館曲娘腕上的鈴鐺聲,太平車下面綴著的鈴鐺聲,也許,你知道他們在此,是的,你一直知道,一直在的,就在很久很久以前,鮮活的他(她)們在這裡,像一幕一幕黑白色的老電影一般,在轉速畸形的膠片中,他們節奏飛快的來了去,去了來,無聲的,面目模糊的就在隔壁那堵牆裡。
然後,你終是到了這裡,顧昭猛地拉開車簾,喊了一句:“停!”馬伕停了車子,驚訝的看著主子,顧昭不待人扶,便自己跳下車來,眼睛盯著面前坊市門口的大花牌樓。
他眼神模糊,牌樓最初是黑白色的,然後,耳邊不知那一聲鈴鐺響起,一聲,叮鈴……二聲,叮鈴鈴……三聲,鈴……聲嘩啦啦的匯聚在一起,變成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間捲走眼前那一層模糊的膜。
這一世忽然,便成了新的,新鮮的,鮮活的……
如同一盆清水潑出,洗去所有的黑白,那一層一層的顏色,猶如百花齊放一番的沿著這條古老的街道瞬間的綻放起來。
快速行進的古人放慢了速度,牽著驢子走到他面前,爬滿皺紋,黑棕色的臉頰上,忽露出笑容,他張開嘴巴笑,一嘴黃色的豁牙配著憨厚質樸的乞求聲道:
“小郎哥兒,可用一碗酒露子?”
顧昭猛地聞到一股汗酸,還有老人身後那隻黑驢身上散發出來的驢糞蛋的味道,他大大的嗆了一下,猛的打了個噴嚏。
“七叔!七叔呀……我們不是來這裡,快上來!”顧茂昌在車裡掀了車簾喊他。
顧昭扭頭,對他咧嘴笑:“該是這裡的。”他確定的點點頭,又回頭對顧茂昌道:“便在此吧,我早就想來了,一直想來,若你想去那,你自去吧。”
顧茂昌沖天翻了一個白眼,也不等腳踏,便自己蹦下來,身後的車子上,小奴門一起舉起零碎跳下車,集體小跑著跟過來,還未擺開紈絝的陣仗,顧昭已經按捺不住雀躍的心情往裡溜達了。
交交錯錯中,一張張各式各樣的面孔在身邊來回,有面無表的,有帶著微笑的,有一臉猜測的,有脈脈含情的……
“鮮果子!嘿呦……鮮果子嘿呦。”
“飲子……嘛兒消熱滴呦,消熱飲子呦……”
“一般子,甜嚶嚶,二般子,焦酸滴滴,五娘子膏子糖……嘿呦!”
“缽子面,吃來!嘿!吃來!”
“鋸木頭……鋸呦……”
顧昭用一種只有他能走出來的,歷史步伐在快步的走著,眼睛,耳朵,鼻子,滿滿的溢位來都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