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同龢眸中微微一亮,但眉宇間也添上了幾分憂色——自同治元年奉旨在毓慶宮行走以來,他已經給眼前這個皇帝當了十二年的師傅,對皇帝的性情可說是知之甚深。
早在皇帝還是個懵懂少年時,他便已知曉——皇帝雖然在太后面前一向都是個恭謹乖巧的百依百順模樣,但骨子卻是個暴躁易怒的性子。雖然看上去文弱,但只要臣下還有內侍稍有忤逆,皇帝便會激動暴怒,早在皇帝親政後的第一年,便有數名大臣向太后上奏稱:“皇上天性,無人敢攔……”
以皇帝這個雷霆雨露均無一定,暴烈地近乎乖戾的性子,見到林義哲如此“謊報軍情”,又怎能按捺得住?
同治皇帝對於林義哲本來是甚為倚重的,而這一次得知廈門被日艦炮轟,便立刻翻臉比脫褲子還快,也令翁同龢心有慼慼,生出“伴君如伴虎”的感慨來。
“翁師傅!”在一陣近乎歇斯底里的大發作之後,同治皇帝的情緒終於略微平復下來,而他的注意力也隨即轉向了仍呆坐在繡龍瓷墩上的翁同龢。
聽到皇帝的招呼,翁同龢便立即依“坐聽立回”的規矩,自繡龍瓷墩上站了起來——雖然他是皇帝的授業恩師,但歸根到底,他還只是眼前這個皇帝的臣子。
“老臣在。”翁同龢神色恭謹的對著同治皇帝道。
“翁師傅,”同治皇帝輕輕的點了點頭,他伸手一指御案上的紙筆,對翁同龢道,“你現在就給朕擬旨意,發給林義哲,讓他接旨後立刻上表自劾!”
“皇上……”聽到皇帝的吩咐,翁同龢眼中一黯,他沒想到皇帝暴怒之下,竟然只是讓林義哲“上表自劾”,真是枉費了他一番心機。
皇帝行事之顛倒,可見一般!
“如此……只怕不妥……”
“嗯?”同治皇帝將雙手負在身後,向著翁同龢轉過了身來,狐疑又閃著火光地眸子也隨之盯向了翁同龢:“翁師傅此話怎講?”
翁同龢的念頭轉得飛快,立時有了“把火燒大”的主意,恭聲道,“回皇上!此事還需聽聽林義哲自己的說法。”
第三百五十四章宮中強援
“叫他上表自劾,不也是給他說話的機會了嗎?”同治皇帝問道。
“皇上說的是,但讓其上表自劾,他自知皇上怪罪,在摺子裡定會極力為自己開脫,甚至諉過他人,所言便不盡不實。”翁同龢道,“莫不如不加斥責,只下旨命其詳稟箇中緣由,交內外臣工公議為好。”
“翁師傅此言甚是!”同治皇帝點了點頭,又轉了幾圈,嘆道,“所謂君明才能臣賢,昔年聖祖高宗在位時,朝堂上可曾有過如此欺君罔上之徒?”
他似乎在對著翁同龢,又似乎在自語:“而偏偏是朕的同治朝出了這樣的逆臣……說到底,怕還是要怪朕德行有虧啊!”
聽到同治皇帝這番意有所指的話,翁同龢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臉色也變得有些蒼白。
事實上,他現在不就在做著這樣的事麼?
半晌,翁同龢才開口勸慰同治皇帝道:“皇上此言,未免太過苛責已身了!”
“聖祖爺一代雄傑,朝中英才濟濟,卻仍有索額圖和明珠這般佞臣,而高宗皇帝文治武功,卻也免不了有和紳這等天字第一號的貪官在……正如民間俚語所言:人心隔肚皮,可見主上再賢德,在選拔人才時卻也難以做到一個萬全啊……”
“翁師傅……”聽著翁同龢的話,同治皇帝清秀的臉上現出明顯的感動神色,“還是翁師傅說的好,朕以後當時時自省,不可偏聽偏信,亦不可妄自菲薄。”
聽到同治皇帝說出這麼一句前不搭後語意不通的話來,翁同龢禁不住在心裡暗暗嘆息。
儘管已經“大政親裁”了,可自己的這個皇帝學生的學問,還是沒有多少長進!
不過,皇帝能時時聽自己的進言,自己也就滿足了……
在旨意擬定之後,同治皇帝命令發往軍機處。待到今日的摺子批覆完畢,同治皇帝見天色尚早,面露喜色,很快便離了養心殿,前往皇后阿魯特氏居住的儲秀宮。
到了儲秀宮,同治皇帝有些不耐煩的屏退跟從的太監宮女,直奔阿魯特氏所居的香閣,排門而入,卻見那閣內並無一人。
此時閣內四周羅幔垂落,遍地軟毯滑綾,縷縷暗香侵人,沒一處不是華麗非常。
同治皇帝沒有大步的走動,而是立在那裡,偷偷把眼張望,忽見閣廊上,一名女子背向著這邊,憑欄而立,手中拿著一卷書,雖是一襲雲紋白裳,毫無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