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無人色,因為這件事到底傷天害理,一想起來驚心動魄,五中不安。
然而一個是帥、一個是將,行動舉止,軍心所繫,不得不強自剋制,細商善後。其中李鴻章的處境更苦,因為這出戏的前半段,他是配角,而後半段要“挑大樑”,一方面要獎許程學啟,一方面要撫慰鄭國魁。一方面要遣散長毛,一方面要應付常勝軍。此外內而論功行賞,外而撫輯災黎,無不是頭緒紛繁的繁難之事。這樣兩天兩夜下來,雖不像伍子胥過昭關,一夜鬚眉皆白,可也是形銷骨立了。
***當然,也有高興的地方,第一是光復名城,大功一件,從此薛煥之流,再也無法搖撼他了。第二是太平軍聚積甚豐,“八酋駢誅”,財貨盡落入淮軍手中,李鴻章所得自然獨多。據說光是熔化蠟燭臺和香爐的錫,就有20萬斤之多。
淮軍將領,個個滿載,亦不待言。比較文雅卻最實惠的是候補知縣而為李鴻章管軍火的丁日昌,以賤價收買了幾萬卷善本書。蘇州人文薈萃之區,幾百年未遭兵燹,舊家所藏宋元精槧,不計其數,武夫所不屑一顧的,大都落入丁日昌手中。
血債無須還而名成利就,李鴻章很快地忘懷了那驚心動魄的一天一夜,精神抖擻地部署著西攻無錫,南攻嘉興。誰知樂極生悲,麻煩來了!
***淮軍殺降的訊息,由戈登帶到上海,洋人大譁,認為常勝軍中的西洋軍官,不應該再幫助野蠻的淮軍,屠殺無辜。同時對戈登頗致譏評,說他的保證毫無價值。英、美、法各國領事,因為淮軍此舉,違反了萬國公法不得殺害俘虜的規定,而且在人道上說,亦不可恕,因而集會商議,是不是應該修正態度,不助清軍,改守中立?
會議的決定是,各自呈報駐北京的公使,向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提出交涉,同時由英國提督柏郎向李鴻章提出抗議。這重公案,英國的態度最激烈,這不但因為協守上海及助戰淮軍,始終是由英國領事及駐華陸海軍提督在主持,而且此一訊息傳到倫敦,已成為在野的自由黨攻擊執政的保守黨的口實,如果沒有比較滿意的處置結果,可能會引起政潮。
這些情形,李鴻章在事前已有所聞,曾經委託他的“洋員”,也是英國人的馬格里,向宣告不受節制的戈登苦勸息怒。
疏通尚無結果,柏郎帶著翻譯官到蘇州找李鴻章問罪來了。
“我國國會議員指責,大英帝國的軍隊,與如此野蠻的中國軍隊合作,對英國來說是奇恥大辱。”柏郎怒氣衝衝地說,“我是代表英國君主與英國國會來跟你講理的。”
李鴻章最怕的是總理衙門受不住外國公使的壓力,降旨責備或治罪,對於柏郎的興師問罪,雖有怯意,畢竟還不難應付,很沉著地問道:“我錯在什麼地方,要講理?”
“你不該殺害投降的太平軍,而況是用無恥的誘騙方法。”
“我有我殺降的道理。為了顧全大局,所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些道理你未必懂,我亦不必跟你細說。”
“牽涉到英軍的名譽,我不能不提出抗議。”柏郎又說,“這件事非常嚴重,必須你用書面認錯,才有挽回的辦法。”
李鴻章聽翻譯官傳譯了以後,十分生氣,不過他到底是厲害腳色,聲色不動地笑笑答道:“這是中國的軍政,與外國無干。我不能為你認錯。”
“怎麼說與外國無干?戈登在這件事上有保證的責任。”
“戈登是客師,不錯。然而我要請問,他是由誰給餉,由誰節制?”
這話似乎振振有詞,然而柏郎亦非弱者,透過他所帶的翻譯官梅輝立,告訴李鴻章說:“戈登本來就已宣告,不願再受你的節制,也就不會再向你要餉,現在你亦如此說法,那很好,讓戈登自由行動好了。”
戈登從蘇州回崑山時,帶走了郜永寬的義子郜勝鑣,還有一千多從金田起事就“從龍”的“老長毛”,也投在他那裡,並有謠傳,戈登要從李鴻章手裡奪回上海附近各縣,交還太平軍。這雖是虛聲恫嚇,但狗急尚且跳牆,如果擠得人家不能下場,則弄假成真,激出常勝軍的兵變,亦非意外。
因此,李鴻章見風使舵,這樣答說:“聽柏提督的話,不是來講什麼理,而是來調停,那就好辦了,我們不妨平心靜氣談一談。”
於是李鴻章解釋他不能不殺降的原因。首先提出太平軍在南匯與常熟的守將吳建瀛、駱國忠為例,這兩人投降以後,依舊帶兵。是因為他們都肯退出城廂,接受約束,因而保他們當到副將,信用不疑。
“由此可知,我豈是喜歡殺降的人?”李鴻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