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算這樣,當以大家承認的家庭一員的身份坐到右舷單身男子一桌時,索比還是已經飽了,沒有胃口再去享用為他舉行儀式的家宴上的佳餚了。八十幾個新親戚,實在太多了。他感到很疲勞,也很緊張,幾乎要被累垮了。
但他還是試著吃了一點。過了一會兒,他聽到有人在議論什麼,不過他只聽清了其中的一個詞,“弗拉基”。他抬頭一看,桌子對面一個小青年正不懷好意地咧嘴笑著。
坐在索比右邊的本桌主持敲了敲桌子,意思是讓大家靜下來聽他說話。“今天晚上我們只講國際語。”他宣佈說,“按照慣例,必須給新來的親戚一段時間,慢慢熟悉我們的語言。”他冷若冰霜的目光落在嘲笑索比的那個年輕人身上,說,“至於你,外姨表弟,我要提醒你——僅此一次——我新入門的兄弟比你年長。吃完飯以後,到我房間來見我。”
那個少年吃了一驚,說:“呀,表哥,我剛才只是……”
“別說了。”主持轉向索比,平靜地說,“用叉子,我們的同胞吃肉時不用手抓。”
“叉子?”
“在餐盤左邊。你看我怎麼用就明白了。別跟他們一般見識。某些小笨蛋還不大明白,族長奶奶說話是算數的。”
索比從他的房間搬到另一個不那麼豪華的大房間裡,四個單身漢共住這個大房間。他的室友一個是弗裡茨·克勞薩,他是沒有結婚的過繼兄長中年齡最大的,同時還是右舷單身漢餐桌主持。另兩個是過繼隔代姻兄切蘭·克勞薩—德羅塔爾、他已婚繼兄的繼侄傑裡·金索維。
索比學習芬蘭語進步很快。但他最需要學的還不是芬蘭語,而是那些表示非常複雜的家庭關係的稱謂。語言反映了文化,大多數語種只能區別開兄弟、姐妹、父親、母親、阿姨、叔叔,用“大”或“祖”表示上一代或者上上一代。有些語種甚至連“父親”和“叔伯”都不加區分,這種語言反映了某些部族習俗。恰恰相反,有些語種(如挪威語)卻能把“uncle”(叔、伯、舅)一詞中母系和父系一邊的關係區分開來。
西蘇號上的商人們可以用一個單詞來表述像“一度離開家族現已死去的我母親一系同父異母繼舅”這麼一種關係。這個稱謂只是表明一種關係,不說明其他什麼問題。在家庭這張關係網中,任何一個人與其他人之間的關係都可表述出來。大多數文明群體只用十來種稱呼就足以說明問題了,而這艘船上的商人們卻要用上二千多個稱呼才能說清他們之間的關係。輩份大小、直系或者旁系、血緣關係或者收養關係、同輩中年齡大小、說話人之間的性別、構成某種關係的親屬性別、同宗關係或者母親一系、重要程度,等等。各種複雜關係,他們都可以用不同的稱呼審慎而又迅速地表達出來。
索比的首要任務是學會稱謂,理清它們之間的特定關係。他必須講出八十幾種新的稱謂,瞭解它們代表什麼關係:親與疏、上與下,還必須記住每一個人對他的不同稱呼。直到全部掌握了這些東西,他才能講話,否則一開口就會嚴重失禮。
對西蘇號上的每個成員,索比都要搞清楚五個方面,把這些方面與每一個具體的人聯絡起來:相貌、全名(現在他自己的名字是索比·巴斯利姆·克勞薩)、小名、家庭稱謂、船上的頭銜(如“族長”或者“右舷第二助理廚師”等)。他知道,在家庭事務中,人們彼此使用家庭稱謂,而船務方面則要使用船上的頭銜。如果長輩允許的話,在社交場合要叫名字,不能用小名。小名只能用在上對下的場合,絕不能下對上。
雖然在法律上,他已經是這個家庭中的一員了,但是在沒有摸清關係、掌握這些特點以前,他還不能算名副其實的家庭成員。船上的生活是一種責任、權利和履行義務交織在一起的種性體系。與此相比,用等級管理、契約支配的朱布林社會簡直亂七八糟。船長妻子是索比的“母親”,但她同時又是副族長,索比如何稱呼她,全看他說的是哪方面的內容。因為他住在單身男子宿舍裡,不用她照管,所以需要用“母親”這個稱呼的場合幾乎才開始就結束了。不過,她也像對索比的室友、兄長弗裡茨一樣,把索比當作自己兒子看待,對他很熱情,允許他親吻自己的臉頰。
但作為副族長時,有時候她會變得像收稅人一樣冷酷無情。因為在老太婆未死之前,她還不是族長。這並不是說她很輕鬆自在。在這段時間裡,她相當於婆婆的左右手、喉舌和貼身僕人。從理論上講,高階船員是選舉出來的,但實際上卻完全依照慣例。克勞薩當船長是因為他父親是船長,他妻子任副族長是因為她是船長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