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都看到了雪山,豈不是每一年都超級幸運?”
導遊聽聞就哈哈笑起來,身下的椅子都在動搖:“是啊,每一年都很幸運,第一年看到雪山,我妻子就懷孕了,後來我就專門帶人去看山,日子就越過越紅火了。”他沒有隱瞞自己的發家史,倒是格外誠實,“現在我不去看雪山了,年紀大了,也不好上去,不過我兒子每個月都會去德欽一次,去等日照雪山。你們要是願意等,過個一星期,我兒子就會開車過去,到時候你們可以搭他的順風車。”
藏民們大多淳樸,導遊就算是開店做生意了,也還是記著送人家人情。
學生們一行正好四人,面對這樣的一份驚喜,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下來,不過是等待一個星期,這時間可以遊賞麗江風光。
人群裡又有人問道:“那大伯,哪次看雪山讓你印象最深刻?”
“印象最深刻?”導遊扶著椅子,思量起來,“應該是十年前吧,大概是四月的時候。也就是這時節。”
秦湛陡然直起了身子,插在口袋裡的手不自覺收緊。
導遊看著照片恍恍惚惚:“我當年陪著一對爺孫,去飛來寺觀景臺,其實也不只是他們兩個人,還有一群保鏢,一個個跟拍香港大片似的,穿黑西裝,我的車坐不下那麼多客,還特意想去借別人的車,那個老爺子就說不用,保鏢自己解決。好傢伙,後來我就開著一輛破破爛爛的麵包車,後頭跟了一行威風的黑轎車,別提多帶勁了。”
說到這裡,學生們鬨然大笑起來,導遊老臉也紅彤彤的,接著話茬說下去:“其實雲南四月多雨,滇藏邊際也都是水霧,憑藉我多年的經驗,那時候是很難看見日照金山的,但我也不能明說,只是說有緣人才能等到。那對爺孫裡,爺爺很相信這話,小的就不相信了,不過那個小男孩長得好看,白白淨淨的,不喜歡笑,小大人一般。後來上了山,我們在車裡等著,日出就到了,那個小男孩下車剛好瞧見,不過他爺爺就沒有那麼幸運了,因為那時候他正巧叫人給他孫子拿一件外套,就晃了神,一回頭的功夫,雲霧就合攏了,也就看不見雪山了。”導遊唏噓,“所以後來我就愈發相信我們神山有靈,只能叫該看見的人看見。”
秦湛僵在了原地。
有風吹來,拂動紅色的燈籠,木質的門被吹得吱呀吱呀地叫喚,卻喚不醒秦湛的神魂。
原來當年只有他一個人等到了,爺爺沒有。
他到了如今,才明白。
“那後來呢,後來怎麼樣?”學生們聽故事聽得入迷。
“後來啊,其實我很擔心,他們會不給我付工錢,因為畢竟那位老人沒有看見雪山,加上他們人多,我也不敢挑明,等我開車原路送他們下山,小男孩的爺爺把錢給了我,是我該得的十倍。”導遊左右手食指伸長,在空中比劃了一個“十”字,
“他說,他這是最後一次帶他的孫子出來旅遊了,以後就不能陪他的乖孫了,所以只要他的孫子瞧見了,就是他也瞧見了。他說話的時候還咳嗽了,我猜,他的身體也不好了。我靠著這筆多來的錢,買了供奉送給梅里十三峰,又加上我自己的積蓄,買了一輛更好一點的車,慢慢就過上了現在的日子,說來也很怪,從那以後,只要我帶人上山,每每都能看到日照金山,大概是神山真的接受了我的供奉吧。”
故事說完了,天色也已經沉了。
學生們熱熱鬧鬧地散開,只留下門口的秦湛和坐在椅子上看雲朵的導遊。
“您好,是要住宿嗎?請問有沒有預約?”導遊迎上來問秦湛。
秦湛垂著眼眸,過了一會兒才回答:“我只是路過,偶然聽到了您說故事。”他退後一步,很有禮貌地點頭致意,“我該告辭了。”
從導遊口中,他機緣巧合地得到了一切的答案。
十二歲那年,他無奈出國,其實是爺爺早已下定的決心。
他走之前,導遊送了他一副自制的地圖,描繪著去往香格里拉的路線,並將沿線美景和注意事項全部標出。
秦湛看了導遊好幾眼,導遊已經老了,臉上有斑點,高原的環境讓他的面板乾涸,他從一箇中年,變成了一位短小精悍的老者了。
沒有人能逃過歲月的鐮刀,他的爺爺不能,導遊也不能,只有去往梅里的路線,數十年不曾有一絲一毫地改變。
隔日,秦湛就和友人踏上了這條路。
幾日裡,氣溫不斷攀升,常年路面附有冰霜的214國道都變得乾燥,周遭淺薄的冰層融化,雪水滲入地底,日頭高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