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注意到,易昆伯伯在說到最後一句時,眼裡有淚光閃動。大概是想兒子易龍了,沈默在心裡猜測。
正聊著,易昆突然住口,側耳聽著什麼。片刻之後,他猛然起身,在*門邊的牆上取下一支火槍。在這之前,夏曉薇和沈默他們誰都沒有注意到那兒有一支槍。易昆像矯兔一般敏捷地衝出去,動作完全不像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他*在門外圍欄的一根廊柱邊,舉起槍,對著黑暗處。
“什麼人?”易昆用低沉的語調吼道,同時拉開槍栓。
“阿爸!別開槍。我是易龍!”暗影裡有人發出聲音。
“易龍?我的孩子!真的是你嗎?”易昆把聲音壓得更低了,手裡的槍也緩緩放下。
吊腳樓旁邊的一棵大樹後面,一個人影閃出來。“阿爸!是我,是我回來了!”黑影說。
“孩子,快上來啊!”易昆小聲喊。
不一會兒,黑影就上了樓。當那黑影走到門口,在燈光裡,易昆看清了,的確是自己的兒子易龍。易昆慌忙把易龍拉進屋裡,探出頭顱左右張望了一下,又聽了聽動靜,隨手關上屋門。
易龍進屋後,撲通一聲就跪在阿雅面前,叫了一聲:“阿婆……”
阿雅看到易龍,一把就扯進自己懷裡,拍打著易龍的後背,邊打邊哭訴著:“你個挨千刀的娃!可想死阿婆了!你這一走就好幾年,連個信兒也沒有!你咋就這麼狠心啊!阿婆白疼你了。你咋能丟下阿婆不管呢?我打死你,我打死你……”阿雅的巴掌噼裡啪啦地打在易龍的脊樑上,打了一會兒,阿雅把易龍摟在懷裡,放聲大哭。可是,剛哭了一聲,阿雅突然想到自己的孫子是殺了人的,他是偷跑回家的,便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硬硬地把哭聲嚥了回去,喉嚨裡發出一陣奇怪的聲音。
夏曉薇扭過頭,她實在看不下去眼前這一幕。一整天,就在這座破舊的吊腳樓裡,那麼多的悲歡離合上演。自己的心幾經揪起又放下,放下又揪起。
沈默和林濤默默地看著祖孫二人。
易昆悄悄地躲進裡屋,偷偷地抹著不爭氣的眼淚。
過了好大一會兒,阿雅才止住哭聲,雙手捧起易龍的臉,仔細端詳起來。“孩子,你瘦了!阿金呢?阿金還好吧!”
“阿金,她,很好。”易龍沒有對阿婆講實話,他的阿金兩年前患上了尿毒症,正躺在病床上等待治療。他需要錢,需要很多很多錢。他更不敢告訴阿婆,他是一路跟蹤著沈默回到家裡的。他並不知道阿婆已經耳聾了。
“你和阿金有自己的崽了嗎?阿婆想抱重孫子了!”阿雅又問。
易龍緊咬著自己的牙關,把頭埋進阿婆懷裡,他不想讓阿婆看到自己落淚,停了一會兒,他說:“快了,會有的,我會讓阿婆抱上重孫子的。”
阿雅推開自己的孫子,說:“去給你媽磕個頭吧!你媽命不好,沒有等到你回來。今天,剛好是她的忌日。”
“我媽呢?我媽她怎麼了?”易龍霍地站起來,“爸,爸!我媽呢?”易龍的目光在尋找著阿爸。他看到了右手裡間屋裡易昆的身影。連忙跑進去,站在易昆身後問:“爸!我媽呢?怎麼看不到我媽?”
易昆沒有說話,也沒有轉身,只是背對著兒子,無力地抬起左手指了一下牆角。易龍順著阿爸的手指看過去,牆角里是一張香案,香案上的幾炷香還在燃著,有兩盤時鮮水果,一盤橙子,一盤椪柑。阿媽在一個玻璃像框裡看著自己,阿媽在微笑。
易龍的雙膝好像突然被抽掉筋似的,整個人如一堆土一樣癱軟在地上。
易昆狠了狠心,轉身走出裡間屋,帶上門。把易龍一個人關在屋子裡面。
此時,沈默、夏曉薇和林濤像是被嚇傻了似的,一個個呆若木雞。時間彷彿凝固了一般。沈默看著易昆伯伯,從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已經看不到悲傷,看到的只是麻木。而夏曉薇感覺自己正在一點一點的被凌遲,有一把看不見的利器時不時地從自己心上劃過。少不更事的林濤更是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場景,更是茫然無措。
阿雅突然拉住沈默的手問:“你爺爺鳴謙,還好嗎?”此時,阿雅的神情有些奇怪,好像忘記剛剛抱著孫子哭過一樣。她也同樣忘記這個問題她已經問過一次了。
沈默的情緒沒有從眼前的氛圍中跳出來,也完全忘記了阿雅奶奶耳聾的事情,喃喃地說道:“我爺爺也走了……”
這次,阿雅老人似乎聽到了沈默的話,自言自語:“鳴謙也走了,他比我小那麼多,居然也走了。走了好,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