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子裡燒紙錢,第一次是師父去世時,師哥一個人在院子裡邊燒紙錢邊哭,小時候捱了師父多少打,可到頭是一點都不記恨的,我當時就坐在師哥旁邊陪他,偶爾幫他擦擦眼淚。那次一燒就是一整夜。我不知道這次師哥是否還要燒一整夜,不過師哥還是傷心著的,他沉默不語地把紙錢一張張扔進火盆裡,灰屑直冒,寒風一吹,飛得滿院子都是。
我蹲下,從籃子裡拿出一沓紙錢,拿了一張丟進火裡,直直看著火舌瞬間將它舔成灰燼。四周寂靜,我喉嚨哽咽了一下,似乎也聽得格外的清。
我停住手,看著火焰,幽幽開口:“師哥,要是我像千漣一樣消失了你會怎麼樣?”
師哥的手正拿著一張點燃的紙錢,他聽到這話愣住了,險些讓火燒到了自己的手。他把紙錢一丟,有些生氣地責備我:“青瓷你亂說什麼!什麼消失,什麼像千漣,有我在你怕什麼,亂說什麼!”
我淡淡道:“我也不過隨便問問。”
師哥緩了口氣,拍拍我的肩,輕聲道:“別亂想了青瓷,沒什麼事的……夜裡涼,你手臂還有傷,快回去歇著吧。”
師哥說完又轉頭繼續把紙錢扔進火裡,只是,又嘆了一口氣。
我突然覺得睫毛上一重,想大概是紙錢的灰燼落在上面了吧。我連忙起身,進了房間,鎖上門的那一刻,背往門上靠住的那一瞬間,眼淚決堤而出。
我進到裡屋,點了一盞燈燭,昏暗的燭光裡我摸不出來筆墨,我就拿著桌子上擺好的眉筆蘸著調了水的胭脂,在紙上寫下:
師哥,你且當我死了。莫念。青瓷決筆。
淚水啪地打在紙上,把原本就淡如桃花的字跡暈得更淺。我無法收拾我的悲傷,就如同喲無法挽回這樣的局勢。等到來日,我還擁有的,只是蔣沐這兩個字。
把一切都隱藏好,把留給詩歌的信夾在劇本里再鎖進箱子。等待的日子我哪裡都不去,就在房間待著,師哥去戲樓之前不忘叮囑我多出來走走,莫在屋裡悶壞了。我嘴上答應了師哥,實際裡依舊坐在屋子裡不動。
我開始準備收拾收拾東西,環視了一下四周發現也沒有什麼好收拾的,我既然選擇了拋棄所以和他走,那也就沒有什麼東西好帶的了。我開啟懷錶,看著蓋子裡貼著的照片,睹物思人。
我想見蔣沐。
下午的時候他突然打來一通電話。那叮叮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我接了電話一聽是他的聲音,我悲喜交集。
“青瓷。”他叫了我一聲。
我低聲道:“我想見你。”
他在那頭一頓,愧疚道:“抱歉,因為撤離的事手上的工作很多。”
我沉默不語。只聽他說道:“青瓷你聽我說,你明天傍晚就往城南去,元合路78號的華僑大使館那兒等我,那裡裡我這裡最近,我方便過去接你。”
我呆呆地回答:“好。”
蔣沐那邊靜默了一陣,停停頓頓道:“青瓷,你可……一定要來啊。”
掛了電話,我又坐在桌前,待著。明天過後,師哥會不會很想念我呢?
民國三十八年四月二十號傍晚六點十四分,我坐上了拉往華僑大使館的黃包車。
街上的行人少了許多,看起來平靜的街道,空氣中卻都有戰火的味道。拉黃包車的師傅說這兩天都沒什麼人願意出門了,都在家躲著呢,誰願意憑白無故的挨槍子啊。我問他,那你為什麼還要出來拉車呢,師傅說,一家老小都要吃飯啦,嫌危險不拉車就都得餓死。我心裡感嘆,這形勢,連一個腳伕都不得不受它所迫。
而我呢,黃包車每跑一步,都是我對蔣沐腳步的追逐。我的宿命被他定盤,而身後是我拋棄的才是我原本應該守一輩子的,師哥,戲園子,戲臺,劇本,胭脂……但我從遇見蔣沐起我就不能回頭了,也回不了頭。
車拉得很快,風颳的臉頰發疼,我覺得額頭上一涼,一摸,哦,落雨了。
我皺眉,怎麼天氣也這般不順。車拉了兩刻鐘,遠遠的能看見那棟白色好大的建築,我告訴車伕就在這兒停下,又多給了車伕一些錢,說,給家裡的老小買點東西吃吧。
當黃包車遠去,天斷斷續續落些小雨,此時天已黑了下來。因為這一塊地方修了使館的緣故周圍的住宅很少,人自然也不多,再加上現在的形勢,我下了車竟沒看到一個人。路燈亮了起來,照出了落下的雨絲,我提起放在地上的藤箱準備往使館那裡走。只有走到那裡,我和他就……
“碰!”
“嗯!”我只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