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佛法,豐子愷始終抱有虔敬的心情,他認為“真正的佛教,崇高偉大勝於一切”。1928年,豐子愷為預祝弘一法師五十歲生日,在上海與弘一法師合作《護生畫初集》,共五十幅。由豐子愷作畫,弘一法師寫詩,一詩一畫對照。《護生畫集》與佛教的因緣十分深厚,佛教鼓吹仁愛,勸人戒殺從善的要義,在作品中得到了明顯的體現。關於創作《護生畫集》,豐子愷曾解釋說:“我曾作《護生畫集》,勸人戒殺。但我的護生之旨是護心。不殺螞蟻非為愛惜螞蟻之命,乃為愛護自己的心,使勿養成殘忍。頑童無端一腳踏死蟻群,此心放大起來,就可以坐了飛機拿炸彈來轟炸市區。故殘忍心不可不戒,因為所惜非動物本體,意思就在於此。”在這裡我們應該可以看到,豐子愷信奉的佛教思想和戰爭之間是存在矛盾和衝突的。佛教教義講求護生,講求慈悲戒殺;而戰爭卻又意味著暴力和殺戮。在這兩者之間,豐子愷如何平衡?他又如何融合護生之旨和抗戰之意?
豐子愷繪《一肩擔盡古今愁》
1938年,豐子愷剛到武漢,就有朋友告訴他:“曹聚仁說你的《護生畫集》可以燒燬了。”顯然,按曹聚仁的理解,抗戰時期再講慈悲戒殺是不合時宜的,在全民抗戰的激情年代就是要鼓勵國民勇敢的上陣殺敵。按照這樣的邏輯,《護生畫集》所宣揚的佛家思想當然是不合於抗戰精神的。對於此種理解,豐子愷大不以為然,他斷然說:“不可,不可!曹聚仁沒有懂得護生之旨及抗戰之意啊!”對於曹聚仁的評論,豐子愷顯然感到一種不被理解的悲哀。也正因為曹聚仁對他的“護生之旨”的不理解,豐子愷這個一向與人為善,待人寬厚的人從此與朋友曹聚仁絕交。想來當時與曹聚仁抱同樣理解的人不在少數,為此,豐子愷在漢口特意寫就《勞者自歌·則勿毀之己》以闡明事理,在文章中他說:“《護生畫集》之旨,是勸人愛惜生命,戒除殘殺,由此而長養仁愛,鼓吹和平。惜生是手段,養生是目的。故序文說護生就是護心。……故讀《護生畫集》,須體會其理,不可執著其事。說者大約以為我們現在抗戰,正要鼓勵殺敵;倘主張護生,就變成不抵抗,所以說該書可以燒燬。這全是不明白護生之旨及抗戰之意的緣故。我們不是侵略戰,是“抗戰”,為人道而抗戰,為正義而抗戰,為和平而抗戰,我們以殺止殺,以仁克暴。”從上面的一段話,我們可以看出,豐子愷用“護心”融合了佛教教義和抗戰的矛盾和衝突,而這種融合事實上是把佛家的慈悲與儒家的仁愛糅合在一起。“護生之旨”與“抗戰之意”究竟有無一息相通之處,我們姑且不論,但作為一個慈悲戒殺的虔誠佛徒,豐子愷能在抗戰時期表明“以殺止殺,以仁克暴”的態度,卻不能不說抗戰確實改變了他的人生態度和處世方式。然而,無論怎樣,豐子愷割捨不斷的佛緣在戰火紛飛的時代總是顯得不是很合時宜,也並不是能得到每個朋友的理解,因而大家對抗戰時期豐子愷的信佛總是有著種種的非議,甚至懷疑豐子愷抗戰的決心。畢竟,在一般人的心目中,佛總是那麼的超然物外,高坐雲端冷觀世相。“佛畢竟是有靈的”,豐子愷反覆對不理解自己的朋友們說:“現在佛已把這宗最貴重的貨物交給我了。”豐子愷拈花微笑,用一雙明澈透亮的眼睛看著朋友,“那就是不做亡國奴,就是抗敵救國。與其不得這東西而生,寧願得這東西而死,你們還不理解我麼?”
“藝術的逃難”(1)
豐子愷曾在《為青年說弘一法師》一文中談及弘一法師對他的教誨,“唸佛不忘救國,救國必須唸佛。吾人吃的是中華之粟,所飲的是長江之水,身為佛子,於此時不能共紓國難於萬一,自揣不如一隻狗子”!老師的教誨豐子愷銘記在心。抗戰期間,豐子愷扶老攜幼,共赴國難,八年離亂,道經杭州、長沙、武漢、桂林、宜山、貴陽、重慶等地,一路跋山涉水,備嘗艱辛,飽受顛沛流離之苦。對於豐子愷的逃難,友人張其昀先生曾戲稱之為“藝術的逃難”。而豐子愷則回憶說:“(我的逃難)與其說是藝術的逃難,不如說是宗教的逃難,因為如果沒有緣,藝術是根本無用的。”
豐子愷繪《觀世音像》
武漢撤退,長沙大火,迫使豐子愷一家又踏上了西行的路程。1938年6月,豐子愷應桂林師範學校的聘請攜眷來到桂林。豐子愷在桂林的生活,用他填的一首詞《望江南》可以簡單概括:“逃難也,逃到桂江西。獨秀峰前談藝術,七星巖下躲飛機。何日更東歸。”在逃難途中,豐子愷多年不育的妻子懷孕,豐子愷對妻子開玩笑說:“一定是這回的抗戰中,黃帝子孫壯烈犧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