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佛門辯經的傳統規矩,也的確不設限,哪怕非佛門眾人,參與佛法辯論歷史上也不罕見。
「聖僧……你們看……」
辯機面色變幻,有些不安。
他是親眼目睹過上次正陽先生不戰而降,心學誕生的場面的,知道趙都安這人邪性的很。
但奈何住持已經發話,只能期翼地看向西域僧人——若對方否決,西域人出面將趙都安趕走,最好不過。
然而,紅教上師在最初的錯愕後,那張老猴子般的面孔,忽然定定看了趙都安片刻,意外地點頭道:
「我也早聽說,虞國趙使君學問深厚,開儒學之新河,玄印住持既已開口,我等西東之辯,暫且延後又如何?老衲也想先聽,趙使君有何見解。」
西域聖僧也同意了?!
辯機深吸口氣,壓下不安,拂袖重新盤膝坐下,冷冷道:
「使君言稱我東西佛法全然錯謬,何解?」
趙都安微微一笑,見廣場安靜下來,丟擲第一句話,就令眾僧露出意外神色。
「我聽聞,東西佛法辯經,已非首次,所謂正統之分歧,無非在『修行法』上。」
「西域祖庭之佛法,淵源深遠,起於矇昧眾生對佛陀世尊神明之祭祀……因源於祭祀,演變為諸多法事禮儀……
故而,西域祖庭之僧,修行在意『執相』,即嚴苛遵從祭祀神明的儀式,無論施法,亦或日常打坐修行,皆遵循古法……
而後,佛法東傳,上千年前,摩耶行者由西向東,中原大地上方有禮佛信徒……此為神龍寺一脈的源頭,摩耶行者東傳後,對佛法的理解也有了不同……」
「《觀心經》開篇記載,或問:若有人志求佛道,當修何法,最為省要?」
「摩耶行者答:唯觀心一法,總攝諸行,最為省要。何為觀心?心者,萬法之根本也。一切諸法,唯心所生,若能了心,萬行具備……」
趙都安立於高臺上,侃侃而談,率先開始講解,這個世界東西佛法衍變分歧的過程。
「什麼意思?摩耶行者認為,佛法根本在於坐禪觀心,明辨善惡,運用世尊賜予的智慧,來斷惡修善,才能做到『得見心性』,獲得『佛性』……
而唸佛最重要的,在於一個『念』的功夫,不是口頭上的阿彌陀佛,而是內心所思所想,親近佛性……
內心越澄澈,智慧越不會被世俗矇蔽,如此佛法精深,距離『世尊神明』越發靠近……獲得的修行法力也會更強……」
「故而,所謂西域與神龍寺的正統之爭,無非是兩種修行法的爭奪。」
一番話說完,四周勳貴們有些意外:
趙大人難道真的是來辯經的?這一番話,明顯是對佛門歷史研究過的。
辯機則皺起眉頭,打斷道:
「使君說這些歷史何意,辯經可不是聽你講史。」
趙都安笑了笑,壓根沒搭理他,話鋒卻是陡然一轉:
「然則,若說幾百年前,兩派爭論之初,還屬理念之爭,可這幾百年來,伴隨你等無數次大小論戰,所謂的辯經,早從理念之爭,變成了口舌上的較量!」
頓了頓,趙都安沉聲怒批:
「當今佛學之流……講說撰録之家,遂乃章鈔繁雜……上流之伍,蒼髭乃成,中下之徒,白首寧就。律本自然落漠,讀疏遂至終身,師弟相承,用為成則。
論章段則科而更科,述結罪則句而還句。……又凡是製作之家,意在令人易解,豈得故為密語,而更作解嘲……」
這幾日,趙都安仔細研究這世界的佛法後,發覺其與他熟悉的那個世界的某段歷史有諸多相似之處。
也都發生過類似本土化的教義與原始教義的漫長爭辯。
倒不意外,因為事物的發展,本就遵循一定的規律。
世界雖不同,但某些大勢的規律,闢如王朝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規律,總歸還在。
他這一番炮轟,就是曾去天竺取經的高僧義淨,曾批駁的過的原話。
大意是說,佛法在演進過程中,逐漸變得越來越「學院派」,佛法被侷限於一座座寺廟之內,而無法走向寺廟之外。
就多少有點……扎心了……
果然,聽到趙都安突然開炮,對現金虞國的佛法攻擊,神龍寺一方臉色都變了。
不過憤怒之餘,又有一絲心虛。
是的,心虛!
因為趙都安所說,的確是真實發生的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