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丁·季奧米德奇像貓一樣悄悄溜到少女身邊,跟她搭起話來。那少女起初沒有理他,只是紅著臉吃吃地笑,後來用衣袖掩住嘴,轉身喃喃說道:
“你走吧,老爺,走吧……”
康斯坦丁·季奧米德奇伸出一隻手指做了個威脅的動作,吩咐她摘些矢車菊替他送去。
“你要矢車菊幹嗎?編花環嗎?”少女問。“你走吧,你給我走吧……”
“聽我說,可愛的美人兒……”康斯坦丁·季奧米德奇糾纏不放。
“你給我走吧。”少女打斷他。“你看,少爺們來了。”
康斯坦丁·季奧米德奇回頭一看,果然發現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的兩個兒子瓦尼亞和彼得在路上跑,後面跟著他們的教師巴西斯托夫,一位剛從大學畢業、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巴西斯托夫身材魁梧,一臉憨厚相,大鼻子,厚嘴唇,豬一般的小眼睛,模樣難看,動作也笨拙,可是他善良、誠實、正直,他衣著隨便,不修邊幅——倒不是為了追逐時髦,而是由於懶散;他愛吃,貪睡,山喜歡好書和熱情的交談,他打心底裡憎恨潘達列夫斯基。
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的兩個孩子十分崇拜巴西斯托夫,一點也不怕他;他跟這個家庭的其他人關係也很融洽,不過女主人對此並不十分欣賞,儘管她反覆宣稱對她來說不存在任何偏見。
“你們好,孩子們!”康斯坦丁·季奧米德奇說。“今天你們這麼早就出來散步啦!”他又轉身對巴西斯托夫說:“我也很早就出來了,我喜歡欣賞大自然的景色。”
“我們已經看到了您是怎樣欣賞大自然景色的。”巴西斯托夫嘟噥著說。
“您是唯物論者,天知道您在想些什麼。我可瞭解您。”
潘達列夫斯基跟巴西斯托夫或者巴西斯托夫一類人說話的時候,特別容易生氣,清子音C也發得相當純正,甚至還拖著長長的懂音。
“怎麼,您剛才是在向那位姑娘問路吧?”巴西斯托夫說,眼睛左右來回轉動。
他感到潘達列夫斯基正死死盯著他的臉,這使他渾身都不自在。
“我再說一遍:您是唯物論者,僅此而已。所有的事情您只看到庸俗的那一面……”
“孩子們!”巴西斯托夫突然命令道。“你們看到草地上那棵爆竹柳嗎?咱們比一比,看誰先跑到那兒……一、二、三!”
兩個孩子飛快地向爆竹柳奔去,巴西斯托夫緊緊跟在他們後面……
“鄉巴佬!”潘達列夫斯基想道。“這兩個孩子要毀在他手裡了……十足的鄉巴佬!”
康斯坦丁·季奧米德奇得意揚揚地用目光打量著自己整潔高雅的裝束,伸出手指在常禮服的袖子上彈了兩下,整了整衣領,又繼續往前走。他回到自己的房間,立即換上一件舊睡衣,專心致志地坐到鋼琴前面。
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的宅第在全省幾乎是首屈一指。這座由拉斯特列裡①設計、按照上世紀風格建造的石頭大廈,雄偉地聳立在小山頂部,山腳下則有一條俄羅斯中部地區的主要河流經過。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本人是一位出身名門的闊太太,三等文官的遺孀。潘達列夫斯基經常吹噓說她熟悉整個歐洲,歐洲也知道她,不過實際上歐洲並不瞭解她。即使在彼得堡,她也不是什麼重要角色,但在莫斯科卻頗有名氣,拜訪她的人絡繹不絕。她屬於上流社會,被公認是個脾氣有點怪戾、心地不太善良、但又極其聰明的女人。年輕時她很美。詩人們為她獻詩,小夥子對她一見傾心,達官貴人對她趨之若鶩。但是二十五年或三十年之後,原來的花容月貌已經蕩然無存。“果真是她嗎?”凡是初次見到她的人都會情不自禁問自己。“難道眼前這個年紀不算太大、鼻子尖尖、又瘦又黃的女人當初是個大美人嗎?難道這就是那個曾經令詩人們詩興勃發的女人嗎?……”於是,人人都會為世間萬物的變化無常發出由衷的感慨。但是,潘達列夫斯基認為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那雙眼睛依然美不可言,然而正是這個潘達列夫斯基曾經斷言她聞名全歐呢。
① 拉斯特列裡(1700…1771),俄國著名建築師。
二
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每年夏天都帶著孩子們(她有三個孩子:女兒娜塔裡婭,十七歲,兩個兒子,一個十歲,另一個九歲)回到鄉間避暑。她的生活方式相當開放,也就是說她經常接待男士,尤其是獨身男士;至於外省的那些太太,她簡直無法容忍。為此,她曾遭到這些太太們的多少非議!她們說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態度傲慢,品行不端,又很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