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才去哩?依我說,到那日你跟先生也去遊遊,兩個孩子跟著你兩個,叫宋祿套上車兒同去,晌午便回來,有啥事呢!書也不是恁般死讀的,你不信,你跟先生商量。”譚孝移道:“我在會上,從來沒見有一個正經讀書的人,也沒見正經有家教子弟在會上;不過是那些遊手博徒,屠戶酒鬼,並一班不肖子弟,在會上胡轟。所以不想叫孩子們去。”王氏道:“你不趕會,你怎麼見了這光景?”孝移道;“是我年幼,曾走了一遭。”王氏道:“你趕會是幼年,端福兒如今七八十歲麼?你跟先生商量,先生說不去便罷。”譚孝移見王氏說話蠻纏,也忍不住笑道:“也罷,與先生商量,先生說去就去;說不去,就罷。”王氏道:“你不信我說,婁先生一定是去的;人家比不得你,芝麻大一個膽兒,動不動說什麼壞了家教。”孝移道:“我少時到園中與先生計議。”王氏道:“商量這話,要同著端福兒。休要背地裡並不曾說,便說道先生不依。”孝移笑道:“也罷。”心中打算,婁潛齋是必不上會的,所以應允。這正是:家居雍和無事日,夫妻談笑亦常情。
到了午後,孝移閒走園中,見了婁潛齋,同坐在碧草軒上,說些閒話。因想起王氏之言,說道:“明日三月三,我們引兩個學生,向吹臺會上走走罷?”這潛齋品行雖甚端方,性情卻不迂腐,便說道:“只要天氣好,就去走走。”孝移不料潛齋肯去,不過同端福兒說過這話完事。端福兒已有他母親的話在肚裡,不覺喜容可掬。孝移想起王氏“先生一定肯去”之言,只想笑起來。潛齋看見孝移光景,便道:“孝老欲笑何故?”
孝移見兩個學生在一旁,不便明言,因笑道:“咱們到廂房說話罷。”二人起身,同到廂房,孝移大笑道:“今日潛老乃不出賤荊所料。”潛齋問其緣故,孝移把王氏胡纏的話,笑述一遍。潛齋也大笑說道:“非是我不出嫂夫人所料,是你所見太拘。若說是兩個學生叫他們跟著家人去上會,這便使不得;若是你我同跟著他們,到會邊上望望即回,有何不可?自古云:教子之法,莫叫離父;教女之法,莫叫離母。若一定把學生圈在屋裡,每日講正心誠意的話頭,那資性魯鈍的,將來弄成個泥塑木雕;那資性聰明些的,將來出了書屋,丟了書本,把平日理學話放在東洋大海。我這話雖似說得少偏,只是教幼學之法,慢不得,急不得,松不得,緊不得,一言以蔽之曰難而已。”
孝移道:“兄在北門僻巷裡祝我在這大街裡住,眼見的,耳聽的,親閱歷有許多火焰生光人家,霎時便弄的燈消火滅,所以我心裡只是一個怕字。”潛齋道:“人為兒孫遠慮,怕的不錯。但這興敗之故,上關祖宗之培植,下關子孫之福澤,實有非人力所能為者,不過只盡當下所當為者而已。”孝移道:“達觀!達觀!”又說些閒語,孝移回去。到家中,王氏道:“來日的話,商量不曾?”孝移笑道:“先生說去哩。”王氏道:“何如?你再休要把一個孩子,只想鎖在箱子裡,有一點縫絲兒,還用紙條糊一糊。”
一夕晚景不說。到了次日,王氏早把端福換了新衣,先吩咐德喜兒,叫宋祿將車收拾妥當。及孝移飯後吩咐時,王氏早已料理明白。王氏又叫端福兒請小婁相公到家中,要把端福的新衣服,替他換上一件,婁樸不肯穿,說:“我這衣服是新年才拆洗的。”這宋祿小廝兒們,更要上會,早把車撈在衚衕口等候。德喜兒換了衣服,喜歡的前後招呼。婁潛齋、譚孝移引著兩個小學生一同上車,出南門往東,向繁塔來。早望見黑鴉鴉的,周圍有七八里大一片人,好不熱鬧。但見:演梨園的,彩臺高檠,鑼鼓響動處,文官摚�耍�浣�杞!�
扮故事的,整隊遠至,旗幟飄揚時,仙女揮麈,惡鬼荷戈。酒帘兒飛在半天裡,繪畫著呂純陽醉扶柳樹精,還寫道:“現沽不賒”。藥晃兒插在平地上,伏侍的孫真人針刺帶病虎,卻說是“貧不計利”。飯鋪前擺設著山珍海錯,跑堂的抹巾不離肩上。茶館內排列著瑤草琪花,當爐的羽扇常在手中。走軟索的走的是二郎趕太陽,賣馬解的賣的是童子拜觀音,果然了不得身法巧妙。弄百戲的弄的是費長房入壺,說評書的說的是張天師降妖,端的誇不盡武藝高強。綾羅綢緞鋪,斜坐著肥胖客官。
騾馬牛驢廠,跑壞了刁鑽經紀。飴糖炊餅,遇兒童先自誇香甜美口。銅簪錫鈕,逢婦女早說道減價成交。龍鍾田嫗,拈瓣香呢呢喃喃,滿口中阿彌陀佛。浮華浪子,握新蘭,挨挨擠擠,兩眼內天仙化人。聾者憑目,瞽者信耳,都來要聆略一二。積氣成霧,哈聲如雷,亦可稱氣象萬千。
宋祿將車撈在會邊,孝移道:“住罷。”於是一同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