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臺笑容可掬,帶了些堆謝勞動的顏色,那轎已過去了。抬上大堂,只見一個官員半跪著:“請大人下轎。”傘扇閃開,撫臺率司、道迎接。彼此拖地一揖,呵呵大笑。撫臺挽住學臺袍袖,穿暖閣而進。司、道由東門隨班而進。挨次行禮,各各遜謝謙恭。學臺讓了上座,撫臺陪座,司、道列座。奉了一遍調匙點茶,也說了些褻尊叨愛的套語。但觀瞻太尊,儀度太整,及說了套話,這正言恰似一部十七史,不知從何處說起,俱各少默。
伺候的,又奉了一遍泡茶,滿堂上只覺禮法太重,不甚融洽。那蘇班是久伺候過官場上戲的,在旁邊藍布帳內,偶爾露個半身刻絲袍,桌子上微響鑼鼓磕碰之聲,那帳縫兒撩開半寸寬,微現旦腳妝扮已就,粉白臉兒,黑明眼兒,一瞧即回光景。
這個懷藝欲試之意,蓄技久待之情,向來官場伺候不曾有過。
伺候官見景生情,半跪稟道:“請大人賞戲。”撫臺點頭。只聽吹竹彈絲,細管小鼓,作起樂來。
不多一陣,抬過繡幔架子,正放在前,桌椅全備,樂聲縹緲。掀起錦簾,四個仙童,一對一對,各執小黃幡兒出來,到正面一站,又各分班對列。四個玉女,一對一對,各執小紅幡兒出來,到正面一站,亦各分班對列。徐徐出來一個天官,橫頭上飄著一縷紅帛,繡蟒劍�郟�幟靡徊坎嵋常�駒謖�媯��髁恕娥佯程臁芬匯冢�蠶蚺員呱鮮漬徑āS旨�礁鱟芙切⊥��雋艘歡洳駛婧煸魄暗跡�礁瞿奚嚴膳��醋乓歡勻趙陸鶘齲�粢雷乓晃幻犰紀跽擼�蛄�婆郟�種慈繅狻⑹志磯�觥5攪蘇�媯�盍慫木湟�∈��厥贅咦�A獎�趙律擾運牛�沲硪歡浜煸啤:觳�旃伲��諍煸浦�隆K母齪灬τ衽��炯綞�ⅲ�母齷漆ο賞��宙榧緦⒂諂洳唷JO碌背C腿淮蠊拇舐嗥朊��箢蟠箢嗦蟻歟�隼此奈恢的輟⒅翟隆⒅等鍘⒅凳憊Σ堋�
值年的銀鬚白鎧,值月的黑鬚黑鎧,值日的赤面紅鎧,值時的無須黃鎧,右手各策馬撾,左手各執奏摺,在栽絨大毯上亂舞亂跳,卻也中規中矩。到下馬時,和投鞭於地,手執奏摺交與天官,轉達天聽。玉皇垂覽,傳降玉音,天官又還了批准摺奏,分東西四天門傳宣敕旨。這四功曹謝了天恩,依舊拾起鞭子上馬,略舞一舞,各進鬼門。須臾出來繳旨,也一齊上在玉皇背後並立。滿場上生旦淨末,同聲一個曲牌,也聽不來南腔北調,只覺得如出一口。唱了幾套,戛然而止。將手卷付與天官,天官手展口唱,唱到完時,展的幅盡,乃是裱的一幅紅綾,四個描金大字,寫的是“天下太平”。唱個尾聲,一同下來進去。
學臺門役,打了一個四兩的賞封。撫臺、司、道手下,亦各打了賞封。六個如花似玉的旦腳,拾起賞封,磕了幾個嬝娜頭。這當中就有那杏娃兒、天生官、金鈴兒。
學臺立起身來告便,伺候官引路,到西邊一座書房。院子月臺邊一株老松樹,其餘都是翠竹。六位大員各有門役引著,陸續尋了撒膜地方。到了書房,門役捧盥盆各跪在座前,洗了手,坐書房吃茶。
吃了茶,撫臺道:“俗優不堪入目,還可再奏一出否?”
學臺道:“弟素性不甚識戲,一出已略觀大意。”卻說那河道,原是一個沒甚學問的舉人出身,由河員做起,因某處遙堤工竣,升了河廳,積奉升了河道。他素性好鬧戲旦,是個不避割袖之嫌的。每逢壽誕,屬員盡來稱觴,河道之壽誕,原是以“旦”為壽的。恰好此日眾孌畢集,正好藉此杯酒,澆向日塊壘,遂摻了一句道:“萃錦班能唱《西廂》全本,還略略看得。”這是在家做措大時,常稱《西廂》是好文章,以己度人,料各大人俱是以《西廂》為臉炙的,不覺冒了這一句。
那知學臺乃是個理學名儒,板執大臣,說道:“唐重族姓,范陽盧,博陵崔,滎陽鄭,隴西李,俱是互為婚姻的世好。鄭崔聯姻,重重疊疊,見於書史者不少。縱令變起倉猝,何至寄嫠婦、弱媛、少婢於蕭寺?閥閱家當必無是。即使強梁肆惡,這玉石俱焚,理所宜然,何至於一能解圍,即以朱陳相許?相國家有如是之萱堂乎?朋友相好,至以身殉,亦非異事,何至於一紙書,即可令身任長子者,統國家之重兵,而解紛以濟其私?況鄭恆是唐之太常,崔所出三子皆貴,其事常見於他書。院本雖是幻設,何至如此汙衊張狂!應墮拔舌,我輩豈可注目?”
撫臺見屬員出言媟褻,以至唐突欽差,臉上好覺無光,因說:“近日訪得不肖州縣,竟有豢養戲班以圖自娛者。宴會賓客,已非官守所宜,且俾夜作晝,非是肆隆筵以娛嘉賓,實則掛堂簾以悅內眷。張燈懸彩,漿酒藿肉,竟有昏昏達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