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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魯迅思想已經遲了,因為進來的學生們已經被中考、高考這些考試製度扭曲了,應當到中學生裡講魯迅。他就到南京師大附中開課,為了適應中學生的處境和理解力,他精心設計了講義,比如從魯迅和周海嬰的關係講起,講父母和孩子之間的相處,這是困擾中學生的重要問題。他發現,這樣講效果很好,學生們愛聽,課堂很活躍。但是有一天,學生告訴他說:“錢老師,你講的很好,我們愛聽,但現在我們的關鍵問題是要考大學,我們願意先考上北大,再去聽你講課。”

幾個月前,“我們文學社”慶祝建社十週年,請老錢來座談。老錢笑哈哈地給我們講他“文革”時候的事,念他當年寫的豪情而可樂的詩篇,依然是童心未泯。不過偶爾他的臉上也會閃過一絲自嘲和感傷。他對中學生也不抱希望,他說:“假如說我自己做事情的熱情和努力是一百分,我所產生的效果卻很小很小,我的貢獻只有零點零零幾,小數點後面幾位。不過沒關係,我對自己說,好歹是個正數,正貢獻,只要是正數就行……”老錢又呵呵一笑,眉眼擠成一線。

年青一輩的學生或許覺得老錢已經落後於時代,理想和抱負如堂吉訶德般可笑。我覺得老錢做了什麼都不重要,我所認識的老師中,沒有一個人具有老錢的獨一無二的特性:集頑童和長者於一身,對年青人永遠是支援,是鼓勵,是同情,無論年青人的想法是多麼幼稚,多麼輕狂,多麼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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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駿:紀念與反思(2)

不理智乎?一種一以貫之的風格就是理智。

那天聚會後老錢和我們一道吃晚飯,聊天后送老錢走,老錢不辨方向了,問該朝哪個方向打車。我們送老錢上計程車,忽然覺得老錢顫巍巍地,老了。車走後,主持聚會的胡少卿一拍腦袋,嘿嘿一笑:“哎呀,忘了給老錢付打車錢了。”

朱青生和老錢完全不是一個型別。年齡上要晚一輩,身材高大挺拔,步伐敏捷。戴自制的大黑框眼鏡,手腕上一塊簡易電子錶。他有著很高的理智天賦,聽過他課的人會深深地感受到理性的魅力。他教藝術史,每次課都如同講演,展開豐富的架構,若干條線索穿行,而自始至終他都不會有絲毫的散漫和迷失,這種嚴格的控制力我沒有在其他老師身上見過。

老朱1987年從中央美院調來北大,1990年去德國海德堡大學讀藝術史,1995年回國。在海德堡期間,為了練習德語並提高思維,他每天六點鐘起床,讀兩個小時哲學。給他上課的德國教授時常帶一塊巧克力,在班上提問邏輯問題,誰答對了就得巧克力,巧克力每每被老朱吃到。老朱笑言:“他問的問題只有兩三層邏輯,我研究過佛經,其中的邏輯層次細到有十幾層,你想想我得他的巧克力是不是小菜一碟。”老朱離開北大時對送他出去的老師說:“我五年後回國。”五年後他果真信守諾言,在離開的日子回來了。

我晚一年進北大,沒有見到1995年的老朱,據說他當時上課,穿輕便的西裝,胸口上別一朵小花,把課堂上學藝術的女孩們迷得要死。我也見識了很多老朱的趣事,有一次課堂上一位同學起身離開,快走出去的時候老朱叫住他,“同學,你能把離開的理由告訴我嗎?”被問的人張口結舌。老朱在考試上也別出心裁:“你們有的同學如果實在很厭煩考試,想不考試就拿到學分,也不是沒有可能,你寫封信給我論證你不能考試的理由,我可以考慮。”過聖誕節時,老朱送班上的同學每人一張自制賀卡,上面寫著:“沒有人是藝術家,也沒有人不是藝術家。”這後來成了他一本書的名字,書名之長冠絕古今。

老朱做現代藝術,做到了兒子身上,他給兒子起名朱元璋。老朱曾經給桂林市長寫信要求在桂林山水中挑一座小山漆成紅色,以質疑綠色環保觀念。老朱說:“綠水青波之上出現一座紅色的小山,其實也很美是不是?”有反對者說,用油漆漆山會把山上的生物比如螞蟻殺死,老朱真漆了一座巨石,長期守望,拍下了昆蟲在紅石頭上聚居交愛的錄影和照片。又有反對者說,油漆散發有毒氣體,會汙染環境。老朱回答說,你們家裡的碗櫥都是用油漆漆的,也沒有看見誰被毒死。

印象最深的是1999年元旦,老朱把我們藝術協會一幫人邀到體育大學附近的一個農家院,這是他租下做中國現代藝術檔案的。在這個院子裡給我們講了三天課,陳明藝術的種種問題,談了七個專題,最後談到人生的寂滅。大家都很興奮,一個個聽得醺醺然,渴了喝喝茶,餓了煮點粥,困了就橫七豎八地打地鋪。非常難忘的三天,魏晉風流,其如此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