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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太太說,在我這裡有事做。”

“太太不相信的。倘若惹得她發脾氣,等一會兒客走了,說不定要挨一頓罵。”這個少女的聲音依舊很低,屋裡的人不會聽見。

這時候另一個少女的聲音響了,他的妹妹淑華大聲說:

“鳴鳳,鳴鳳,太太喊你去裝煙!”

他便把身子一側,讓出了一條路,鳴鳳馬上跑出去了。淑華從上房走出來,遇見了鳴鳳,便責備地問道:“你到哪兒去了?為什麼喊你,你總不肯答應!”

“我給三少爺端茶來。”她垂著頭回答。

“端茶也要不了這麼久的時間!你又不是啞巴,為什麼喊你,你總不答應?”淑華今年不過十四歲,卻也裝出大人的樣子來責罵婢女,而且態度很自然。“快去,太太要是知道了,你又會捱罵的。”說畢她便轉身向上房走回去,鳴鳳一聲不響地跟著她走了。

這些話一字一字地送進了覺慧的耳裡,非常清晰。它們像鞭子一樣地打著他的頭。他的臉突然發起熱來。他感到羞愧。他知道那個少女所受的責罵,都是他帶給她的。他的妹妹的態度引起了他的反感。他很想出來說幾句話替鳴鳳辯護,然而有什麼東西在後面拉住他。他不作聲地站在黑暗裡,觀察這些事情,好像跟他完全不相干似的。

她們去了,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裡,一張少女的面龐又在他的眼前現出來。這張美麗的臉上總是帶著那樣的表情:順受的,毫不抱怨,毫不訴苦的。像大海一樣,它接受了一切,吞下了一切,可是它連一點吼聲也沒有。

房裡的女性的聲音也不時送進他的耳裡,又使他看見了另一張少女的面龐。這也是一張美麗的面龐。可是它的表情就不同了:反抗的、熱烈的、而且是剛毅的、對一切都不能忍受似的。這兩張臉代表著兩種生活,指示了兩種命運。他把它們比較了一番,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他更同情前一張臉,更喜歡前一張臉。雖然他在後一張臉上看見了更多的幸福和光明。

這時候前一張面龐在他的眼裡顯得更大了,順受的、哀求的表情顯得更動人。他想安慰她,給她一點東西。可是他想不出他有什麼東西可以給她。他無意間想到了她的命運。他明白她的命運在她出世的時候就已經安排好了。許多跟她同類的少女都有了這同樣的命運,她一個人當然不能是例外。想到這裡,他對於命運的安排感到了不平。他想反抗它,改變它。忽然他的腦子裡浮現了一個奇怪的思想。但是過了一些時候他又啞然失笑了。

“不會有的,這樣的事情做不到,”他自語道。

“假使真有了這樣的事情呢?”他又這樣地問自己。於是他想象著會有的那種種的後果,他的勇氣馬上消失了。他又笑著說:“真是夢想!真是夢想!”

但這夢想也是值得人留戀的,他好像不願意立刻就把它完全拋棄。他又懷著希望地發出一個疑問:“假使她處在琴姐那樣的環境呢?”

“那當然不成問題!”他自己決斷地回答道。這時候他真正覺得她是處在琴的環境裡面了,於是在他與她之間一切都成了很自然,很合理的了。

過了一些時候,他又笑起來,他在笑他自己,他說:“怎麼會有這樣的痴想!……這簡直說不上愛,不過是好玩罷了。”於是那個帶著順受表情的少女的面龐便漸漸地消去,另一個反抗的、熱烈的少女的臉又在他的眼前現出來。但是這面龐不久也消去了。

“匈奴未滅,何以家為?”這一句陳腐的話,雖然平時他並不喜歡,但這時候他卻覺得它是解決這一切問題的妙法了!所以他用慷慨激昂的調子把它高聲叫出來。這所謂“匈奴”並不是指外國人。他的意思更不是拿起真刀真槍到戰場上去殺外國人。他不過覺得做一個“男兒”應該拋棄家庭到外面去,一個人去創造出一番不尋常的事業。至於這事業究竟是什麼,他自己也只有一點不太清楚的概念。這樣嚷著他就走進了房裡。

“你看,三弟又在發瘋了!”房裡,覺民正站在寫字檯旁邊,跟坐在寫字檯前面藤椅上的琴談話,聽見覺慧的聲音,便抬頭望了他一眼,然後笑著對琴說。

琴也抬起頭望覺慧,嘲笑地回答覺民道:“你難道不曉得他是一位英雄?”

“說不定就是‘黑狗’,‘黑狗’也是英雄!”覺民帶笑地說。琴也笑了。

覺慧被他們笑得有點發惱了,動氣地答了一句:“無論如何,‘黑狗’總比李醫生好,李醫生不過是一位紳士。”

“這是什麼意思?”覺民半驚訝半玩笑地問,“你將來不也是紳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