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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驚訝地望著他,並不說什麼。倒是覺民說了:“多坐一會兒不好嗎?大家一塊兒談談也是好的。大哥馬上就要回來了。”
“謝謝你,我就要走了,”他遲疑一下才毅然答道。他向他們點了點頭,就走出去了。
“他有什麼心事?”琴向覺民問道,她的臉上現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他的事情哪個曉得!”覺民簡短地回答。
“他一定有什麼心事,不然為什麼變得這樣古怪!以前他似乎還好一點,”琴沉吟地說。
“不錯,他近來越變越古怪了。大概因為他的環境不好,刺激受多了,人就變得古怪了,”覺民說。
“我很想對他好一點。可是我每次見到他,想跟他多說幾句話,他卻把他的心關起來,”琴誠懇地說,似乎在向誰辯解似的。她看見覺民弟兄不答話,便繼續說下去:“他自己把心關著,唯恐別人看見他的秘密,你想這樣一來別人怎好跟他接近?他有時候看見我,我跟他認真談起話來,他卻極力躲避,好像害怕什麼似的。”
“大概所謂傷心人別有懷抱罷,可惜他生錯了時代了,”覺民嘲笑地說。“不過他有時候還看看新書,”他又加上這樣的一句。
“管他做什麼?”覺慧突然把雜誌闔上,拍著自己的膝頭叫起來。“像這樣的人現在到處都是,你管得全嗎?”
他們三個人沉默了一會兒。一張陌生的臉伸進門簾裡來,向四周看了一下,自語道:“高師爺出去了。”這面龐也就不見了。
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正色地對覺民說:“我的事情已經決定了。我現在只有努力預備功課。我想跟你補習英文,你肯不肯?”
“哪兒有不肯的道理!”覺民欣喜地說。“不過時間……”“隨便你吧,自然在晚上,白天我們都要上課。……我想不必等到明年開學的時候,能夠馬上開頭最好。”
“好罷,我等一會兒到你們家去仔細商量。……姑媽他們回來了。”覺民添上後面一句話,因為他聽見了覺新和張太太在外面談話的聲音。
果然覺新在外面揭起了門簾,讓張太太先走進來,隨後他也進來了。張升走在最後,手裡捧著一包東西。
“琴兒,我們回去罷,時候不早了,”張太太剛剛坐下喝了一口茶,便對琴說。她看見張升還在房裡,又吩咐道:“你把東西先拿出去。”
張升答應一聲就出去了。過了一會琴和她的母親也走出去了。覺新把她們送到事務所門口,覺民和覺慧卻一直送到商業場後門,看見她們母女坐上了轎子,才回到事務所去。
……
正文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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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慧和覺民走出了商業場的前門。覺民到琴的家裡去,覺慧走另一條路去看一個朋友。
覺慧一個人走過了幾條街,在十字路口碰見了同學張惠如。他氣咻咻地埋著頭在跑,沒有看見覺慧,卻被覺慧一把抓住了。
“惠如,你有什麼事?你跑得這樣急!”覺慧驚訝地問。那個三角臉的青年抬起頭,看了覺慧一眼,額上留著幾顆汗珠,口裡喘著氣,急得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他才吐出幾個字:“不得了!……出了事了!”
“你快說!什麼事?”覺慧驚惶地問。
張惠如的呼吸稍為平順了一點,但是他依舊激動地說話,聲音因為憤怒和著急在發顫:“我們給丘八打了!……就在萬春茶園裡頭。”
“什麼?你說,你快說!”覺慧用顫抖的手握著張惠如的左臂,不住地搖撼。“什麼!兵打了學生?快說,把詳細情形告訴我!”
“我要回學堂去告訴同學。我們一路去罷,我慢慢告訴你……”張惠如的眼裡發出憎恨的光。
覺慧不由自主地掉轉身,回頭跟著張惠如走。他渾身發熱,咬著嘴唇皮,等候張惠如講話。
“聽我說,聽我說,”張惠如一邊走一邊用激動的聲音敘述道,“今天在萬春茶園演戲,我既不是演員,又不擔任什麼職務,我只是一個看客。事情據說是這樣的:開演的時候,有兩三個兵不買票一定要進去看白戲。收票的人告訴他們說這跟普通戲園不同,不買票就不能看戲。他們簡直不可理喻,一定要進去,終於被我們的人趕了出來。誰知過了一會兒他們又約了十多個同伴來,一定鬧著要進去。我們的人恐怕他們搗亂,為了息事寧人起見,便放他們進去了。他們到了裡面坐下來,亂叫好,亂鬧,比在普通戲園裡還要放肆。後來我們的人實在忍不住了,勸他們安靜一點,不要妨礙別人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