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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部分

起來,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水,接連地,接連地滾著,真是無邊無際。

“我怎麼辦呢?”瑞珏在旁邊低聲問她自己,她明白梅的意思。她覺得她也只有那一個結局。但是她不願意走那條路,她不願意離開她所愛的人,她望著在她面前嬉戲的海臣,覺得好像有幾把刀割著她的心。

琴默默地站起來,在房裡慢慢地踱著。她在跟恐怖鬥爭。她心裡暗叫著:“絕不能,”她想找出一個不同樣的回答。她覺得她除了性命外還應該有別的東西。這時候什麼新思潮,新書報,什麼易卜生,什麼愛倫·凱,什麼與謝野晶子,對於她都不存在了。她看見那個奇恥大辱就站在她的面前,帶著獰笑看她,譏笑她。她覺得她有自己的驕傲,她不能活著忍受這個。她看看梅,梅坐在躺椅上雙手矇住了臉;她又看瑞珏,瑞珏正牽著孩子的手在那裡淌眼淚。她看自己的母親,張太太揹著燈光在嘆氣。她又看淑華,看覺民,看其餘的人。她在他們那裡找不到一個援救她的人,而同時她又覺得他們對於她是十分寶貴的,她不能夠離開他們。她疲倦了,她絕望了,她這時候才開始覺得她跟梅、瑞珏這些人並沒有什麼不同的地方,她實際上是跟她們一樣也沒有力量的。

於是她在一把空著的椅子上坐下來。她把頭埋在茶几上,低聲哭起來。

“琴兒,你怎麼了?你這個樣子豈不叫我做母親的心裡更難受?”張太太忍不住也落了淚,悲聲喚著琴。

琴不回答,也不抬起頭來。她只顧低聲哭著。她在悲傷她的夢景的破滅。她在悲傷她自己。她努力多年才造就了那個美妙的夢景。她奮鬥,她掙扎,她苦苦地追求,才得到一點小小的結果。然而在恐怖的面前這個結果顯得多麼脆弱。舊社會如今又從另一方面來壓迫她了,僅僅在一剎那間,就可以毀壞她十幾年來苦心慘淡地造成的一切。易卜生說的“努力做一個人”,到了這個時候這種響亮的話又有什麼用處?她哭了,不單是因為恐怖,還是因為她看見了自己的真實面目。在從前她還多少相信自己是一個勇敢的女性,而且從別人那裡也聽見過這樣的讚語。然而這時候她才發見自己是一個多麼脆弱的女子。她也免不掉像豬羊一樣在這裡等待別人來宰割,連一點抵抗的力量也沒有。

這個心理不僅她的母親不瞭解,便是其餘的人,甚至於自以為知她最深的覺民也不明白。他們都認為她因為恐怖而哭,而大家又被這同樣的恐怖折磨著,他們找不到一句安慰她的話,反而覺得哭聲像刀一般割著他們的心。覺民幾乎想上前去抱住琴安慰她,但是他又沒有這個勇氣。

覺慧在房裡實在坐不下去,便走出來。他吃驚地看見天空中東邊的一角直冒著淡紅光,而且逐漸在擴大,火星不時在紅光裡飛。他不覺叫了一聲:“起火了!”他覺得全身的血都凝固了。

“在哪兒?”房裡的幾個人齊聲驚問道,“哪兒失火?”覺新馬上跑出來,接著是淑華,不到一會兒的工夫眾人都站在階前了。

天空的火光就像是人的血在燃燒,大家面對著這個景象,突然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逐漸消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蠶食它一樣。

月亮進入了雲裡,天色陰暗,更顯出火勢在擴大,紅光竟然佈滿了小半個天空,地上的石板和屋上的瓦都映紅了。火星在紅光裡亂飛。看見這個奇異的景象,眾人對自己的命運不能夠再有絲毫的疑惑了。

“一定是當鋪起火。唉,東西搶光了,還不肯把房子給人家留下來!”張太太嘆息說。

“這怎麼好?”瑞珏急得沒有辦法,驚惶地說。

“我們還是改了裝逃出去罷,”覺民提議道。

“這個時候還往哪兒逃走?公館裡頭的事情哪個來照管?公館裡頭若是沒有一個主人,變兵跑進來一把火就會把房子燒光的,”覺新反駁道,其實他自己也沒有什麼主意。

忽然起了幾聲清脆的槍響,打破了夜的靜寂。於是外面的狗狂叫起來,接著又是人的喊聲,不過是從遠處傳來的。

“完了,這一次一定逃不掉了!”覺新頓著腳嘶聲說。過後他又大聲叫起來:“未必我們大家就在這兒等死嗎?總要想法子逃出去啊。”

“逃,逃到哪兒去呢?”周氏急得帶哭地說,“逃出去在街上碰見變兵,還是不免一死,還不如守在家裡好些。”

“就在家裡也應該找個好地方躲起來,能夠多救活一個人,總是好的。我們這一房也應該留一個種才是。”覺新的聲音裡充滿了悲憤,他接著又改變了語調說:“二弟,三弟,你們快陪伴媽、姑媽,還有你大嫂、梅表姐、琴妹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