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小姐的名字不錯啊。〃段總在車後座的黑暗裡說。
〃謝謝段總!〃
她答話的腔調把阿專驚著了,飛快瞟她一眼。阿專給曉鷗當了五年司機兼保鏢、助手,聽他女老闆拿捏嗓音是有數的幾次。女老闆的名字過去給客戶們誇過,她下來自己說,什麼好什麼美?海鷗是最髒最賤的東西,吃垃圾,吃爛的臭的剩的,還不如耗子,耗子會偷新鮮東西吃。梅曉鷗從來不避諱一個事實:自己跟鷗鳥一樣,是下三濫喂肥的。
〃聽說梅小姐是北京人。〃段凱文說。
〃現在有點南方腔了是吧?在媽閣住了十年了。聽說段總是清華畢業的?〃車裡很暗,但曉鷗把笑容擱在話音裡。
〃我上大學那時候,比現在好考。〃
這又是段凱文不同尋常之處。講話講七分,不講滿,調子比一般人低半度,低得你舒服,再低就會假。偏偏這麼個人要〃拖五〃,前天好一場勸說,出於憐香惜玉之心才答應退兩步。
颱風就在車窗外,脹鼓鼓地擠著寶馬740的玻璃窗。老劉晚上一定不會來了,不然飛機會被刮翻。這一夜她要和段凱文共度,在臺面下和他單獨廝殺,沒有老劉在場,她突然覺得拘束,就像男女頭次相面,媒人突然缺席。
到達金沙酒店之後,一切如常;出示護照,開房間,放行李,這期間梅曉鷗左右伺候。櫃檯裡的人認識曉鷗,打招呼說梅小姐晚上好,忙著呢?她注意到打招呼的人對段凱文的打量,他們似乎也像她一樣,覺得這位〃總〃比其他〃總〃順眼,是一位有料的〃總〃,十年寒窗從山東鄉下進入清華,從清華進入〃宏凱建築集團〃他那一層樓大的辦公室,所有經歷似乎都充實在他笨鳥先飛的穩健做派中。段總跟著一個年輕員工上樓去擱行李,回過頭對曉鷗囑咐一句:〃別跑遠了,我馬上下來。〃
不知怎麼,這句話也讓曉鷗聽得順心。
討她喜歡的另外一點是段凱文不急於去賭場。他從客房下來先邀請梅小姐喝一杯。曉鷗半玩笑地說,一般情況下飲就不能賭,賭就不能飲,一夜只能造一種孽。段總說聽她的。但他的微笑告訴她,他才不會聽她的。他有個好看的笑容,絲毫不帶有錢的中年男人那種少廉寡恥。這人是哄女人的好手,不然就是女人的好獵物。
來到VIP廳的時候,三張臺子都給佔了。一張臺子邊放了一個客房送餐的手推車,玻璃檯面上擱著一海碗麵,一大盤青菜。段總在離入口不遠的地方站下來,觀望著每張桌上的人等。當他看見從海碗斜上方伸出一顆禿腦袋,張開口就往嘴裡稀里嘩啦地拖麵條,他對曉鷗笑了一下。這正是曉鷗想對他笑一下的時候,而段凱文恰好成了她的同感者:這廝怎麼如此沒有相?嘴就擱在碗沿上,麵條直接從碗裡往喉嚨裡抽,泡渾了的湯水成了一口塘,從中往外打撈一捆爛繩子也會比這圖景好看。
默契有了,曉鷗就不再有那種跟陌生男子單獨相面的拘束。她把預備齊的五十萬籌碼交給段總。
段總向左扭頭,避開吃大碗麵的禿頭,向一號桌走去。段總坐下之後看了一會電子顯示屏上的〃路數〃,四根藍色〃閒〃路從上方貫通下來,曉鷗料到段總會打〃閒〃,他卻把十萬籌碼推上了〃莊〃。
一口氣還沒喘出來,段凱文贏了,十幾億的身家又添了四十萬的財富;檯面上賭場賠他十萬,檯面下曉鷗賠他三份十萬。難怪他敢拖三,知天命的。梅曉鷗想到自己祖先梅大榕贏錢引起鄉鄰們敬神般的心情:人家那是命;什麼比命厲害?梅曉鷗沒招他沒惹他已經欠了他三十萬。
他把贏來的錢一把推上去,二十萬。當然不止這些,檯面下還拖著曉鷗的六十萬。真是爽,又贏了。段總連闖兩關凱旋。他側過臉對她笑笑,不好意思似的。臺下面曉鷗欠他九十萬了。他再一次一推,四十萬籌碼堆成一個小堡壘。他鄰座的人看好戲地看著那個小堡壘,又看看堡壘對面的女荷倌。女荷倌的面孔平板得如同紙牌,眼睛平視前方,鄰座們都不敢押注,由段總一人〃闖三關〃。所謂新客上臺闖三關,無非就是把頭兩把贏來的籌碼和老本一塊押,闖過三關意味開張大吉,贏不贏勢頭是大好了。但段總在即將闖第三關的最後一秒鐘變卦了,突然伸出兩手蓋在籌碼上,遲疑一會,把曉鷗剛才交給他的所有籌碼都往前一推:八十萬。那麼臺子下跟曉鷗暗賭的就是二百四十萬。曉鷗聽見自己耳朵眼深處呼呼地響,腦漿的激流在撞擊腦殼。十年做女疊碼仔,什麼貨色都見過,像眼前的男人這樣殺人不眨眼地酷,她沒有見過。或許他是真富翁。不像百分之九十的富翁那樣,你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