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耳聽響徹堂內外的章程確是半點不錯的老例,等杜振熙問到他們臉上,自然公正道聲“毫無差錯”。
“瓷窯事故一出,杜府派去的管事便一心想照著這明文章程處置。”杜振熙問完幾位大佬,轉頭看向端坐上首的縣官老爺,“別說杜府沒有取巧私了的意思,就算有,也不敢欺瞞十三行行會,更不敢欺瞞當地縣衙。杜府全無徇私枉法的意思,倒是諸位……”
她嘲諷全開的瞥向跪倒一地的死傷家屬,擲地有聲道,“不想著安葬家人親友、不想著配合東家找出事故緣由,倒撇下死傷屍身不理會,一徑揪著人命不放往杜府身上潑髒水安罪名,兜的是什麼居心?”
說著也不理會張口欲辯的死傷家屬,小手再次往後一揮,桂開接過管事奉上的名冊,捏著嗓子報出一溜人名來,不多不少正是死傷家屬昨夜喪命的家中老人、婦人。
“輕忽人命,濫用老弱婦孺夜間上工?無稽之談!想來大家也聽清楚了,昨夜喪生的人命都白紙黑字的記錄在名冊上。”杜振熙示意桂開呈上名冊,由師爺奉給縣官老爺過目,自顧轉身面相柵欄外的人群,“法外尚且容情,杜府何至於做出賺黑心錢的下作勾當!大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別叫人哭著嚎著編排兩句話,就信了地上這些人的誣告!
瓷窯活計辛苦而繁重,窯工從來只收青壯男丁。不過是東家善心,叫窯工求到跟前,為家中老弱婦孺討些看顧窯爐、洗衣煮飯的輕省差事,才另立名冊好開一份工錢。這些人丁支出是不上報縣衙抽稅的,不過是圖份善舉,大小算作對窯工家計的幫襯。
現在就是攤到明面上來說,也是行內心照不宣的不成文規矩。如今’趕巧’死傷的是這批人中的幾戶人家,倒忘恩負義的賴到東家濫用人工的頭上來!不說杜記瓷窯,大家不信,只管問唐家、安家,只管問十三行是不是這麼一回事!”
行會大佬自然出聲肯定,安大爺和唐加明更不會拆自家的臺。
杜府佔著理,那不佔理的就是死傷家屬了。
圍觀群眾回頭一想杜振熙方才在杜府門前喝問的話,再嗡嗡議論的風響就徹底變了:果真如杜振熙所說,這些人不是來講理而是來要錢的。
這是捏著人命博同情,打算兜著撫卹銀子,再趁火打劫訛詐一筆呢!
老蒼頭等人這下是真心冤枉,他們自有事成後的橫財等著拿到手軟,根本沒有再詐杜府一筆錢的意思,純粹是照著背後指使的提點,逼出陸念稚露臉,好坐實杜府罪名,壞杜府名聲罷了。
現下對著明火執仗的文書名冊,一辯無可辯,二和縣官老爺、行會大佬神同步,同樣看不明白杜府想鬧哪樣。
他們確實沒想過講理,但可以講情,拿傷心欲絕下行事偏差開脫,連縣官老爺都不好判做誣告——正應了法外容情的俗話。
杜府更得不了什麼實惠,事故照樣得處理,撫卹銀子照舊得給,了不起辭退他們,又不能弄死他們出氣!
饒是老蒼頭精於算計人命和銀錢,此時面對明朗的局面,也不禁露出一絲茫然來。
圍觀群眾也很茫然:事情至此,杜府照樣得擔責賠錢,鬧到對薄公堂的意義在哪裡?
杜振熙將眾人神色盡收眼底,嘴角露出笑意來,反身轉向縣官老爺,開口還是那句話,“事無不可對人言。”
她再次強調一遍,接著又道,“杜記瓷窯好好的營生,明晃晃的皇商招牌,悉心經營還來不及,豈會任由窯爐年老失修引發事故?昨晚出事的窯爐炸得不成樣子,想追究是否人為已然晚了,不過……
一季度一次的維護人工費用,照樣是白紙黑字的登記在冊。誰想查,只管查去。瓷窯出事對杜府有什麼好處?這疏於管理、輕賤人命、濫用人工的罪名,杜府一樣都不背,也背不到杜府頭上!”
話音未落,不僅是縣官老爺等人,就連圍觀群眾也終於看明白了:杜府糾結的不是事故責任,更不是人命官司,而是瓷窯的招牌、杜府的名聲!
流言蜚語傳來傳去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倒是如此攤到公堂上由著人旁聽旁觀,口口相傳之餘,杜府名聲不僅不會因此受損,反而還能掙個行事為善、處事公開的響亮名頭。
老蒼頭為首的死傷家屬幡然醒悟,險些沒繃住委頓在地——背後指使想要的目的沒達到,他們把事情辦砸了。
即便能全身而退,剩下的橫財收不收得到兩說,更要緊的是往後的出路和生計,只怕這嶺南地界再無他們的容身之所了……
卻聽杜振熙話鋒隨著身子一轉,盯著旁聽席似笑非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