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的快樂,她壓低嗓音用氣聲悄悄地說: “莫根他去爪哇國了。辦理一樁情殺疑案。他說他知道那樁疑案的謀殺人,他必須趕到那裡完成它。他說,死者是個打字員,還有一個年輕女人,名字叫……” 我聽到我自己的名字從老婦人嘴裡滑出來響亮地掉落在這畸形而恐懼的九月天裡的白雪地上。 三 有鑰匙轉動門鎖的窸窸窣窣聲,然後是吱扭一響有如揭開一扇夢,莫根像一條陰影閃進我的臥房。 我望著他迷人的眼睛感到驚懼。他的眼裡全是如水纏綿的情詩,詩的題目全都叫做《謀殺》。 “你呆呆地在想什麼?”莫根一邊脫下外衣一邊說。 我遲疑了半天,從腦子裡轉出神來,“在想九月。”我說。 “還早呢。五個月後的事情不必去想。這是你想成為聰明人的第一條:只想現在。” 莫根走過來溫情地俯下他樹脂一般芬芳的身體擁抱我,把他的臉頰埋到我頭髮裡。 莫根說:“你的頭髮長了,該剪一剪了。”他低柔的嗓音從我們那張吱吱叫的老牛車一般的床榻上令我絕望地升起。 窗外,蒼白而黯然的光暈粼粼閃爍,彷彿是一片片跳躍的魚群來自遙遠異邦——墨爾本南端的那個巴斯海峽的漣漣微波、綿綿輕漪。靜靜地獨自觀望它,便會看出喧鬧的人流裡某種無可奈何又無以言傳的淒涼與憂傷。 我的內心一向孤寂,世界繁亂的嘈雜聲永遠無法真正進入我的身體。可是,我忽然感到,此刻莫根的聲音帶給我的是比以往更強大、更無邊的孤寂。 “是的,我會不斷地剪頭髮,”我說,“早晚我會成為一個禿頭女。” 這聲音小得連我自己都難以聽到,我的耳朵似乎已脫離我而去,躲到安全的牆壁後邊。其實,我的一生都在竭力傾聽和期待遠處的某種致命的聲音。但,命中註定,我永遠是個被人類之聲所隔絕和遺棄的人,一個失去耳朵的禿頭女。只有暮春的晚風,從四面八方的遠處傳遞過來不絕如縷、輕若泣嘆的關門聲。這此起彼伏、由遠而近的聲音瀰漫世界。 四 …… …… 自一九九三年九月,莫根離開中國P城踏上奔赴爪哇國之旅,再無訊息。 一九九五年四月,莫根母親與妻子千方百計、迂迴曲折地辦好了經墨爾本繞路前往爪哇國探望毫無下落的莫根的簽證出境手續。據爪哇國機場官方的電腦記載:沒有一個叫做莫根的中國男人或者一個貌如莫根的中國男人於一九九三年九月進入爪哇國境內。 二○○一年八月,有人在美國的一個變心俱樂部裡一個化裝舞會上聽到過莫根的聲音,但因面具的緣故,無法肯定那人就是莫根。 二○○三年九月以後,我只身前往美國的一個叫做MCHGAN的幽僻荒涼的地方隱居。這地方的雪極大,彷彿覆蓋了所有的歲月和往事,到處可見拄拐木去上學的紅紅綠綠的學生,他們沉醉於DOWNHILL這項刺激的活動。而我已出現衰老的徵兆,身心疲憊,厭倦人群,但我的思想還分外清晰,只是偶爾分不清虛構與真實的事情。我經常湮沒在那個變心俱樂部大大小小的化裝舞會的陰影裡,我等待著那個熟悉的聲音從寂寞的黑暗中升起——那個我親愛的讀者所熟悉的一段眾所周知的臺詞: “我已經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裡,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向我說,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是年輕女人,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    
沙漏街的卜語(1)
第一章 誰是我 我暫時還不能告訴你,在這篇小說裡我所充當的角色,以及我是誰。 十五年前在我還是個年輕女子的時候。曾被人視為不可救藥的冥想症患者。那時候,我勢單力薄,不能被人接受和理解。在實際生活中,我像一隻迷途的羔羊,膽怯而沉默。記得,我常常關上房門,並且插上門閂,我很怕別人忽然闖進來,看到我呆呆的胡思亂想的模樣。我不能夠像許多人那樣,輕鬆自如地面對一個自己之外的什麼人。任何別人都會使我產生壓力和緊迫。有時候,我表面裝作輕鬆,但我心裡早已倦累不堪。所以我總是躲開人群,不與別人相處,害怕總是處不好。 我知道問題出在我自己身上。 那時候,我總是喜歡側身斜躺在軟床上,一線隆冬或者盛夏的麥黃|色陽光鬼鬼祟祟地從窗幔縫隙溜進來,抹在我充滿預感的臉頰上和大大張開卻不動聲色的眼孔裡。我不喜歡被任何一種強烈的光線照耀的感覺,它使我內心慌亂,覺得自己正畢露於世,或者正被什麼東西所窺視,所剝奪,彷彿那一種照耀會穿過無孔不入的面板侵略到身體裡羸弱的天性中來。 據我所出生的白羊座和春天的第一星座說,此時出生的人,她的信念堅定得像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