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辭了,說不放心牛,牛還沒有吃飽。夏圓圓和以往一樣,送他到村口,看他解了牛繩。周方益輕輕問她:什麼時候去我那兒玩?夏圓圓說:有空就去。周方益就牽牛走了,覺得多少天中醞釀和勃動的情慾一下子消退了,浮起了一種失落與失望感。
多少年以後,周方益回審這段往事,他對夏圓圓很難有什麼情慾上的記憶,留下的只是一種感覺,一種柔柔綿綿、溫溫軟軟,消褪他激情和苦悶的感覺。這感覺後來和他的妻子在一起時再沒有過,童貞的觀念使他對妻子有一點負疚的心理。和妻子同床,一開始他就顯得多了一層經驗,由他引導著她,他總是去感覺妻子是否有著快感。
人之度(8)
“你怎麼這麼懂?是書上看的麼?”妻子問過他。
“有人教我的。”周方益回答。
“你們男人真無恥,說這許多事。我們女人在一起,從不談這些。”
周方益有時會想,倘若沒有過那件事。也許他會帶著新奇和妻子一起摸索著走那黑暗的道路,那麼,他們之間也許會多出一份融洽來。不再是一邊倒的傾向。如今,她把這一切都託付給了他,甚至把興趣也託給了他。於是他總覺得擔了一層負擔,成為一種服務,總不盡興。
然而,他也忘不了,夏圓圓畢竟是用自己的身體,給了他生活的勇氣,他才能夠走下去,走到目前的這一步。到曲溪來之前,他就想著,他應該找到夏圓圓,應該向她表示那感激之情,但是,見到夏圓圓之後,他覺得這一想法實是多餘。
周方益到曲溪,馬上快三個月了。初下鄉時的新鮮感已經過去。他下鄉來,是想擺脫多少年的縣城的單一生活,他在縣城的小文化圈子裡生活得太久,從辦公室到家裡,從家裡到辦公室,他又不善結交,以致於他的心態都已陳舊了。他想沉下去,強迫自己走進一個新的格局,接觸人和了解人。他下鄉了,回到了曲溪,結果是他所接觸的只是鄉機關的人,下面農村上的人也是把他當作鄉機關的人。
鄉政府的頭兒確實很忙,工農商學兵,幾乎都管到,管得很具體。更多的精力是在企業上,說是經濟發展問題,其實也就是賺錢。他們辦公室的燈往往亮到深夜,所謂的工作主要是談話。鄉里的幹部,企業的幹部,村上的幹部,碰上了,似乎是漫無邊際地大談一通,最好的氣氛是拿兩瓶酒,從飯店要幾盤熟食來,在辦公室裡擺下,你一杯,我一杯喝得滿臉紅紅的,有些事便在喝酒時談妥了。周方益有時遇上了,也被拉著坐下來喝,開頭有些拘謹,喝開了,他們也就會拍著他的肩頭說話,似乎是很交心的話。漸漸地,周方益發現,鄉村裡的工作很難和私人的事分開來。談一切工作都要談到人事,談到關係。
有時,周方益不免想到,現在他也成了他們一般的人,吹吹拍拍,喝喝聊聊。只是比他們多了一點厭膩的思想而已。有時他又覺得他是浮在他們之中,無法真正地貼近他們。時間久了,他敏感到,他在他們眼裡已是可有可無的人物。
只有陳志義依然看重著他,每次見到他,都停下手中的事,很認真地聽他說話,也很認真地回答他的問題。
“還是你好,有作品可以流傳後世,不像我,整天忙在事務堆裡。”陳志義說得實在。
“不不,作品有什麼用,社會發展根本在經濟,鄉經濟又是最基本的一環。而在曲溪鄉,你的擔子是最重的。”
周方益的話中帶有慣常的恭維,他對自己說他的話是真誠的。
陳志義笑笑,陳志義的笑很有氣度。
周方益陪陳志義接待過一個用轎車從城裡接來釣魚的客人。那個個頭矮小,說話時頭一歪一歪的客人,釣了魚,喝了酒,看著一包包東西放進後車蓋,準備上車時,似乎隨便地說:今天飯桌上的甲魚真大、真肥。陳志義跟著笑笑說:甲魚是曲溪的特產嘛,隨而拍拍身邊廠長的肩:去弄些甲魚來,揀大的囉。廠長上車開去了。陳志義就和客人談著甲魚的燒法和吃法,談著甲魚的陰補和靈效,談得十分高興。
周方益明白,曲溪鄉的甲魚並不多。今天桌上的甲魚是高價從鄰鄉集上買來的。可是,陳志義那微笑的氣度,似乎甲魚是隨去可提的。
送走了客人,回鄉政府時,周方益不由問:“這樣大的開銷,小廠還能有多少利潤?”
“鄉鎮企業就是這樣賺一元錢送了九毛,到底還有一毛錢留在了鄉里,就是一分錢不賺,養活了一批勞動力,也是好的。最重要的是能夠辦下去。”
陳志義依然帶著笑,對周方益分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