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哥最講義氣,為朋友上刀山、下油鍋,他都肯的。是不是?』
『是啊!』週六連連點頭,『就為此,立春才來請尤五哥幫忙的,大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實不相瞞,我五哥眼前就是難關。』七姑奶奶正好接住他的話,『如果是前一兩年,我五哥有啥推辭是孫子王八蛋,眼前真正叫有心無力。為啥呢?為來為去為的是,不曉得哪個贓官想出來的,斷命的「海運」呀!』
『海運?』週六問道∶『是說漕米改海運?』
『是啊,漕米改了海運,挑沙船幫發財!走關東的沙船,本來一向是裝了壓艙石頭到北邊的,現在改裝漕米,平白裡賺一筆水腳銀子,運到天津不出事,還有啥「保舉」,沙船幫老大也做官了,氣數不氣數!』七姑奶奶嚥了口唾沫,接下去又說∶『沙船幫交賊運,我們漕幫要沒飯吃了。松江是疲幫,你也曉得的,我五哥當這個家,真正是黃連當飯,苦頭吃足。轉眼重陽節邊,西北風起,漕幫弟兄的夾衣裳都還在當鋪裡,我五哥不能不想辦法。
現在陪了個「空子」到上海去做絲生意了,多少想掏摸幾個,貼補貼補。週六哥你倒想想,我五哥在江湖上的身份,倘不是窮極無奈,怎麼肯去服侍一個空子?這樣子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的時候,怎麼幫得上週大哥的忙?『
一番話說得週六啞口無言,好半天才說了句∶『既然如此,尤五哥為啥又說,到時候一定幫忙。』
『這就是我五哥的為人。你現在跟他去說,他還是會答應幫忙。不過這個忙,照我看,是越幫越忙。』
『噢!』週六深為詫異,『這是啥道理?』
『啥道理?吃飯的道理。』七姑奶奶答得極其爽脆,『漕米為啥改為海運,說運河水淺,有時候漕船不通,這好想辦法,時世一亂,漕船走不過去,那才是死路一條。幫裡的弟兄,對「長毛」都搖頭,現在再要他們跟周大哥一起走,表面不說,心裡另有打算。萬一做出啥對不起人的事來,我五哥一定壓不住。這不是越幫越忙嗎?』
週六聽她這一說,打了個寒噤。果然要松江漕幫協同起事,說不定洋槍到手,槍口朝裡,那豈是兒戲之事?
不過,仔細想一想也不對。俗稱『通草』的『通漕』,週六也見過,上面記著,陸祖命翁、錢、潘三祖下山行道,行的就是『反清復明』的道,陸祖說的兩首偈子,第一首中的『前人世界後人收』,就指的是光復大明江山,第二首中『日月巍巍照玉壺』,日月合成『明』字,『壺』字諧音『胡』,指的是清,也有反清復明的意思在內。那麼,現在起事反清,漕幫弟兄何能倒戈?
他是想到就是,而七姑奶奶報以輕蔑說∶『週六哥,這些道理不曉得是啥辰光留下來的?「皇帝不差餓兵」,飯都沒得吃了,現在想大明江山,不好笑?』
再說下去,依然無用。這一趟完全白來。週六想了想,只好這樣說∶『那麼,七姑奶奶,我今天這番話,算是沒有說,你也當作不曾聽見過好了。』
這話她懂,『儘管請放心!我哪裡會做這種半吊子的事?如果週六哥,你今天跟我說的話,漏一個字到外面,你儘管來尋我們兄妹說話。』她接下來又極誠懇地說∶『週六哥,害你白來一趟,我心裡真正過意不去。不過事情明擺在那裡,實在力不從心。請你回去跟周大哥說,這一次真對不起他,別處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儘管吩咐。話再說回來,我們也有請周大哥照應的時候,「行得春風有夏雨」,只要力量夠得到,幫朋友就是幫自己。』
週六暗暗點頭,都說這位七姑奶奶辦事跟男子漢一樣,果然名不虛傳。
這幾句話還有打招呼的意思在內,事情不成,朋友要交,索性買買她的帳。
『這就是七姑奶奶的話了!儘管請放心!嘉定過來青浦,青浦過來松江,過幾天到了貴寶地,有「老太爺」在,決不敢驚動的!』
『週六哥,你這句話值錢了。我替松江老百姓,謝謝你!』說著,她學男人的樣子,抱拳作了個揖。
總算不傷和氣,把週六送出後門,七姑奶奶心裡不免得意,笑嘻嘻地回到後面,尤五嫂迎著她問道∶『怎麼說法?』
『沒事了!』她守著給週六的諾言,『詳細情形也不必說,總而言之一句話,五哥的麻煩,我統統把它掃乾淨了!』
『真正虧得你!』尤五嫂極欣慰他,『實在也要謝謝胡老闆,不是他來,你五哥不會到上海去。叫他自己來應付,還不如你出面來得好。』
『這話倒是真的。』七姑奶奶想了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