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心銘進屋後,自換了家常衣裳,聽流年在外面吩咐蕭二家的:“……打些熱水來,奶奶要梳洗。等會就擺晚飯。晚上還要準備宵夜,要清淡些的。奶奶晚上要看賬呢……”
眾人忙答應,分頭去了。
少時,趙子儀也令蔣狂風等人把箱子抬進內院,又交給兩位嫂子,抬進梁心銘臥房隔壁的書房內。
等人都走了,梁心銘洗去臉上的脂粉,清清爽爽的,什麼妝也不上,舒服地伸了個懶腰,然後踩著軟底鞋,來到外面書房,在南窗下的炕上盤腿坐下。
“東西都拿來。”她有些急迫地吩咐流年。
“是,奶奶。”流年忙開啟箱子,往炕上搬資料。
“石管家呢?”梁心銘又問。
“石管家在送客,一會就進來。”流年道。
梁心銘信手翻閱那些資料。
忠義侯不僅送來了她要的官宦家世背景資料,連誠王當年的課業筆記也送來了,足有五大箱子。
梁心銘先和流年將各家背景資料分類,放在一邊,隨時查閱,然後先看誠王的課業筆記。
這一看便停不下來了。
晚飯是在流年強迫下吃的。
吃完,又接著看。
亥時,她又吃了一頓宵夜。
到下半夜,她心裡對誠王、對左相已經有了大概的瞭解,也隱隱觸控到這師生二人之間的矛盾焦點,簡而言之:他們對帝王之道的理解和看法有很大分歧。
誠王以為,帝王之道是霸道和儒家仁政的完美結合,是堂皇正大的,以德服人的。在這樣的王道治理下,一切陰謀詭計最終都會現出原形。而左相認為,為帝王者必須懂得御下,即用各種手段駕馭臣民。
雖然左相措辭很含蓄,梁心銘還是看出他推崇利益至上原則,仁義等不過是達到目的的手段。
兩人都以英武帝為例辯論。
起因是誠王做的一篇文章。
誠王在文中闡述:
當年青龍王和榮郡王謀反,英武帝沒有誅滅其九族,這是他的仁義;英武帝與青龍王放手爭霸天下,最終收服青龍王,這是他的霸氣。英武帝將霸氣和儒家仁義完美結合,以德服人,才成就了遠超秦皇漢武的功業。
左相在這篇文後批註:英武帝這就是御下手段,這招欲擒故縱用的很完美。他雖未明示,但言下之意,並不認為英武帝有什麼仁心,不過是做給世人看而已。
梁心銘看到這忍不住皺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諸葛亮七擒孟獲,七擒七縱,沒那個本領如何欲擒故縱?沒那個仁心又如何能徹底收服孟獲?
梁心銘固然對左相的看法嗤之以鼻,但對誠王的想法也不大讚同,覺得太天真了。然對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來說,能樹立這樣的人生觀和世界觀很好。在以後的成長過程中,他自會積累經驗和教訓,學會應對和防範陰謀。作為師長,不能灌輸給他這個世界就是黑暗的,要用陰暗的手段來處理一切;將仁義撇在一旁,更是沒了道德底線。
梁心銘往後翻了翻,發現誠王這篇文寫在他出事前半年,這以後,他和左相之間再沒有大的爭執。
不過據她看來,這兩人的矛盾其實更尖銳了。
只是從這以後,左相在批閱誠王的文章時,言辭更加含蓄,而誠王是個陽光大氣的少年,很尊重師長,對左端陽很寬容,即便看法相左,也不像以前一樣激烈反駁。少年皇子當年十五歲了,學會了隱忍和斂藏自己的情緒。
在這之前的五年間卻不是這樣的,誠王性格十分率真,又銳意進取,在老師面前都是直言不諱,有一次還搬出了嚴暮陽對某段歷史的評價來輔證自己的觀點。
左端陽,是不喜嚴暮陽的。
梁心銘似乎窺見了玄機。
她揉了揉眉心,往後靠在拐枕上,閉目養神,一面暗忖:左端陽即便對六皇子不滿,然當今皇上又如何入了他的眼,讓他不惜鋌而走險除掉六皇子呢?
梁心銘想著,找個什麼藉口跟靖康帝討要他當年的課業筆記來看看,對比下左端陽對兩個學生的看法。
歇息一會,她坐正身子,繼續翻看。
又翻開一本簿冊,她不由一怔:這本子中間夾著兩朵白玉蘭,都乾枯了,香味也沒了。在花的下面,還有一張粉紅紙的圖畫,畫著一支玉蘭花枝,旁題兩句詩:
一枝拂地成瑤圃,數樹參庭是蕊宮。
這是唐皮日休的《揚州看辛夷花》中的詩句。六皇子那個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