謙。啟帖寫明,交與王象藎,次日逐門送去。
王象藎送啟到了孔耘軒家,恰遇程嵩淑在座。王象藎磕頭稟安訖,將啟帖展在案上。孔耘軒看道:“你家大爺塗殯已久,怎的素日不言殯埋,今日忽的舉此大事,豈不倉猝?”王象藎道:“小的一向在城南住,昨日把小的叫進宅裡伺候。小的到家,俺家大叔就說因葬事重大,人少辦不過來,所以叫小的辦理。其實忽然舉此大事,還要啟遷老太爺骨殖移穴調向,小的並不知所以。”程嵩淑道:“你說什麼?再細述我聽。”王象藎道:“是殯埋俺家大爺,大嬸子靈柩隨著也葬。還聽說請了一個陰陽胡先生,講老太爺的墳頭向法錯了,還要發開舊墓,另行移穴調向。祀土大賓,還要叩懇程爺。因不曾到程爺家裡,小的不敢在這裡將帖呈上。”程嵩淑道:“你就把請我帖子遞與我看。是我問你要的,不算你不曾送我家。”王象藎遵命,將禮匣內啟帖取出,奉與程嵩淑。程嵩淑接看,也放到桌上,說道:“耘老,你看令婿自己把家業鬧的虧損了,卻去九泉之下生法起祖宗的骨殖來。可恨!可惱!咱們不得束手旁觀,睜著眼叫他陷於不義。”孔耘軒道:“我與他系翁婿,叫我也屬沒法。況且亡女也隨葬,請我點主,我也心裡難過。”程嵩淑道:“主是點不成的,耘老不用作難。他既請咱,耘老一定赴席,不是說令婿譚紹聞,乃是為亡友譚孝移哩。如今說啟遷,是要啟遷譚孝移的尊大人哩。咱們若要順水推舟,做世俗上好人,也不難,只是把譚孝移生前相交,置之於何地?於心著實不安。”孔耘軒道:“此番埋的有小女,卻請我。我心裡不想去,叫舍弟替我去罷。”程嵩淑道:“這請的就不錯。他若是胡請起來,難說一個省城,譚宅請不出一個點主、祀土官麼?這還算心裡有主意。耘老也不必責人無已。”王象藎跪下磕了一個頭,說道:“實不敢相瞞二位爺,這原是小的攛掇的,就為這一宗啟遷的事。”程嵩淑道:“何如?但他既不棄咱這老朽,把咱請到他家,咱就要調停他。所以免他生前之不孝,正所以成孝移兄死後之孝也。耘老你想,他若不請咱做大賓,難說咱既聽的這個話說,就聽其所為不成?只是尋上他們去匡救他,便不如他請咱到他家勸阻他有些來由。象藎,你請的別個是誰?”王象藎逐一述明。程嵩淑道:“你自去送別處帖兒,我管保他啟遷不成。那點主還費商量哩。”王象藎道:“俺大爺陰靈也是感念二位老爺。”孔耘軒道:“看來你此番進來,可不再出去罷?”王象藎道:“小的再往那裡去!只是大相公年輕,是個心中無主意的人,小的就是作難些,千萬只為俺大爺歸天時,囑咐了小的一常小的再無二心。”程嵩淑道:“耘老,你看象藎真有合於純臣事君之道者。一個平常人就挑起託孤的擔子,他這‘象藎’二字,送的不錯罷!”王象藎道:“爺們抬舉小的,小的擔不祝總是老大爺歸天時,囑咐了兩句話,把小的囑咐死了。到今小的再放不下,只是盡這一點心罷。”說畢,王象藎又向別處投帖而去。程嵩淑又說了一場話兒,二人洗盞小酌,日夕歸去。
卻說到了譚宅請日,眾嘉賓陸續集於碧草軒上,五位老先生,耆宿典型;五位美少年,磊磊英俊,好不羨人。譚紹聞以葬親巨典,廳堂糞除潔淨,盤盞揩抹鮮明,烹佳茗,爇好香,極其恪恭。相見禮畢,五位少年恂恂然各盡後進之禮,五位長者,誇美之中帶些勸勉話頭。這才是高會雅集,下視那庸夫俗子相遇,老者以圓和模稜為精於世道,少者以放肆媟褻為不拘小節,相去奚啻萬萬也。
午饌不必細述。席罷更酌,眾人問了折柬見召的本意,譚紹聞說了叩懇襄禮的原情。眾人又問歸窆的定期,譚紹聞道:“選擇吉日,在於下月二十九日,申時下葬。”程嵩淑道:“聽說你還要啟遷令祖父母,改穴調向。有這話麼?”譚紹聞一向盤算停當,拿定主意,卻被正經前輩一句問的不知該怎的好,口中再含糊答應不來,勉強道:“他們都說先人埋葬向法錯了,如今只得重新改正。移的不過兩步遠,便是正穴。”程嵩淑道:“你說他們是誰們?畢竟確有其人。”譚紹聞道:“是一個胡先生。”程嵩淑正色道:“你今日置酒相邀,想是為這事關係重大,不敢孟浪。既請我們來,我們與令先君老先生託在素好,此事不可不大家斟酌一番。我看你既不是那目不識丁的鄉曲間農夫,又不是那不見經書的三家村白肚子學生,你舊年在學院面前背誦過《五經》,我就以《五經》問你,你必不能說你不記得。你如今這意思,不過趨吉避凶。言吉凶的莫詳於《周易》,其間言吉的大約都在恐懼、敬謹一邊,言兇的多在亢傲、傾邪一邊;共經了四個聖人的手,可有調向吉、不調向兇的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