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姨齊攛掇,老鴉野雀都揀旺處飛。我外爺曹家一大戶,當日並不認的遠門子舅,今日都要隨分子送戲。才說你舅不甚願意,那些遠門子舅,還沒我歲數大,一開口便罵我:‘休聽那守財奴老姐夫話!’就是本門子舅,都是好熱鬧性情,怎比得你舅,再不敢管俺姑夫事。他時常說:‘咱是小戶生意人家,你姑夫是官宦讀書世族,他家的事,咱隔著一層紙,如隔著萬重山。’表弟,你問俺姑夫的事,你舅曾攙過一句話否?如今我家是小戶,可憐我舅家更小戶,單隻仗著族眾,便是大家。當日做小生意時,沒人把我當成外甥,今日少站的住了,就新添許多族舅。表弟,我央你與你舅商量,勸的老人家回心轉意,胡弄臺戲,掛上幾幅綾條子,擺上兩盆花兒,扯上一匹紅綢子,吊上一對紗燈,就把親戚打發的喜歡。不過花上不滿百的銀子。好席好酒,他們就說我王隆吉是個孝子,做下光前裕後的大事。表弟今日是你舅得意的外甥,就央表弟去,一勸就行了。省的老人家屈心,再沒人知曉。表弟能說的兩位老人家和諧,也算外甥一點真孝。”
譚蝴果與隆吉同見王春宇,委曲婉轉說了一番。王春宇迴心歡喜道:“我的心,只有一個人知曉,就叫他們唱去。省的人不明白,還說我是舍不的錢,只是胡攪。可憐我王春宇若仍是當年精窮,誰做生日哩?何況於戲。我再沒的說,夫婦同慶遮遮外人眼目,免免外人口舌罷。可憐我這小戶人家,親戚除了你家,別哩俱是昏天黑地,更可憐他們還自認為聰明第一,豈不恓惶的叫人死去麼?唱唱唱,沒甚說。外甥你回去罷,到那日早些送娘來看戲。我有一句要緊話:興官才進了學,不要叫他來,休叫他在這俗場子上走動。我不唯不怪他,我還喜歡他。”
果然到了十三日,譚紹聞置下壽儀,同母親坐車而來。行了外甥祝舅氏之禮,與舅氏照客。到晚,母親住下,紹聞回去。
到了十五日,紹聞又置下壽儀,坐的車來。行了外甥祝妗子之禮,妗母曹氏喜歡的了不的。又照了一天客,晚上同母親坐車而回。
三日已完,一切鄰居街坊,無不誇王春宇大爺果然舍的錢,酒是好酒,席是好席;王隆吉相公孝心感動天地,一天晴似一天,無岡無雨,整整的熱鬧了三天三夜;譚念修老爺,雖說是紳衿,真正眼孔不大,不論貧富高低人,俱看到眼裡,將來要中狀元、探花。這些人直誇了十來天,方才淡淡的歇了。
內中就有細心人說,沒見譚家新秀才看戲。偏有人說:“我親見新秀才來了,他是個十四五小孩子,在家裡陪那女客哩。”正是:堪憐闤闠蓬麻,隨意高低謗與誇;莫問市上真有虎,須知杯中早無蛇。
海樓縹緲仙三島,驛路寬平鬼一車。
靜坐許由河畔草,東風入耳不妨賒。
不言王隆吉椿萱並慶,單說譚紹聞在舅氏家盡了賢宅相之誼,十五日晚上坐車而回。到衚衕口轉彎將進後門,月色大明,只見兩個人站在門邊。車到時,一個人望轅叩首,響騰崩角。
紹聞急下車來,那人細聲喊道:“救我!救我!”仔細一看,乃是夏鼎。旁一個人,像是公差模樣,卻不言語。
紹聞道:“這是怎樣說呢。”夏鼎道:“有句緊話,須得空閒處細說。”紹聞扶持母親,自進後院。身上鑰匙袋兒,有後書房鑰匙一把,紹聞前行,那兩人跟定,開了書房門,紹聞讓兩人先進。那人道:“老爺先行,小的不敢。”紹聞走到屋裡,二人走進,先磕了頭,紹聞扯住,說:“我去取個燈來。”
夏鼎道:“不用燈照,事急,說了罷。”紹聞道:“坐下講。”
夏鼎道:“站著說罷。我住道臺衙門,蒙門上梅二爺抬舉,賞了一名買辦,我真真是公買公賣,不弄官家一個錢,不強拿鋪戶一個錢貨。不知怎的梅二爺聽了閒言核月帳,這一月適少了七兩八錢四分銀子不對頭。大少爺你想,銀子整出碎使,那秤頭上邊,怎能沒個兌搭?自古道攢金會多,分金會少。這一月五七百兩,如何能一個卯眼兒下一個楔子哩?門上梅二爺性情,開口是個鎖字,說:‘鎖了!’交與這個朱頭兒押祝晚上送庫官宋老爺打二十板子革了。我說小的賠出來就是。梅二爺把轉筒一扭關了,不得再回一句話。少爺可憐我,差是不願意住了,只求救一救,免二十板子。”紹聞道:“我如何救你法。”夏鼎道:“大老爺曾差梅二爺修墳院。只用少爺一句話,或用一條字兒,就免了。”紹聞道:“衙門如何可通字跡呢?”
夏鼎跪下,那個差役也跪下,說道:“小的押著他,他央小的,瞞上不瞞下,黃昏出街來央少爺。少爺只到衙門一走,少爺即把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