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什麼攪手麼?”潛齋道:“攪手多著哩。你沒見前日送匾時節,若是別人就不知怎樣的喜歡榮耀;你看前日雖是擺席放賞,他面上不覺爽快。如今這宗事,上下申詳文移,是要錢打點的,若不打點,芝麻大一個破綻兒,文書就駁了。王中哩,你大爺他原不是惜費的人,但叫他出這宗銀子打點書辦,他那板直性情,萬不肯辦。”王中道:“我大爺是這樣性情。”潛齋道:“我如今請閻相公來,大家商量,預先打點明白,學裡文書申起去,只要順手推舟,毫不費力。你大爺想不應時,生米已成熟飯。”
王中道:“這個好。但不知怎麼擺佈?師爺必有現成主意,說與小的,小的只照道兒描。”潛齋問閻相公道:“今賬房有銀子麼?”閻相公道:“有。昨晚山貨街緞鋪裡,送了房銀八十兩,還沒上賬哩。”潛齋道:“這筆賬就不必上。閻相公,你同王中先拆開五十兩,去衙門辦理。日後算賬時,開銷上一筆,就說是我的主意。”閻相公道:“先生既然承當,就到臨時開銷。”潛齋道:“你兩個同去料理。”閻相公道:“我的口語不對,如何去得?”原來這閻相公名楷,是關中武功人,隨親戚下河南學做生意,先在寶興當鋪裡寫票,後來有人薦他譚宅管賬。每年吃十二兩勞金,四季衣服。為人忠厚小心,與孝移極合。所以他說他的口語不對。王中道:“如今銀子是會說話的。有了銀子,陝西人說話,福建人也省得。”潛齋大笑道:“這事辦的成了。”閻相公也笑道:“端的怎個辦法?這文書是要過那幾道衙門?”潛齋屈指道:“學裡,堂上,開封本府,東司裡,學院裡,撫臺,這各衙門禮房書辦,都要打點到。我也不知該費多少,總是五七十兩銀子,大約可以。你兩個見景生情。”王中道:“幹大事不惜小費。只是我大爺心裡不耐煩時,師爺只一言,我大爺就沒的說。”潛齋道:“自然如此。”
二人起身往前賬房,拆開整封五十兩,又封成十數個一兩、二兩、三兩、五兩、十兩的小封。到次日,徑投祥符學署。見了書辦,說明原由,與了二兩一封。那書辦說:“呈子清冊未到。這宗好事,總是學裡光彩。不過呈子今晚到,明日早晨就到堂上。我自在心,不勞牽掛。”又與了胡門斗一小封,門斗說:“程相公有了酒,才是慢事哩!這話是丁祭日說的,如今好幾天,還不見呈子。我如今去南馬道催張相公去。”
二人到縣衙,尋著禮房經承。背地裡與了人情,那書辦說:“這是咱縣的一件很好事,我們也是有光的。只是學裡文書未到。文書到時,發了房,我們即速傳稿,加上稟帖,催出看語,連夜寫細,不過一天就到府太爺那邊。”及見了府裡禮房,背地過了人情。初猶嫌少,及至添夠書辦心肝道兒,這府裡禮房與縣禮房話兒,如出一口。王中出了府衙,路上笑道:“閻相公,你的口語不對,他府縣兩房口語,怎恁的對,一字不錯!”
閻楷亦不覺大笑。
到了次日,二人徑投布政司來。走到上號房門邊站下,只見上號吏,身也不動,手也不抬,坦慢聲兒問道:“有什麼話說麼?”閻楷道:“是一角文書。”上號吏道:“幾日過來的?”
閻楷道:“還未申過來哩。是一角保舉賢良方正的文書。”上號吏就站起來道:“那縣呢?”閻楷道:“就是祥符。”上號吏道:“在城在鄉?”閻楷道:“蕭牆街譚鄉紳。”上號吏道:“你怎的是上邊人口語?”閻楷道:“我是那裡賬房裡相公。”
上號吏聽說是保舉文書,早知道譚宅是個財主,來的又是管賬的相公,覺著很有些滋味兒,便笑道:“失迎!這不是凳子麼,二位請坐下說話。我問你,文書到府不曾?”閻楷道:“還不曾到縣。俺們先來照應照應。”上號吏道:“這裡不住有老爺們來往,不便說話。我在相國寺后街住,門前有個五道將軍廟兒,你二位明日到那裡說話。——管茶的,送兩碗茶來,客吃。”說話間,只見一個人手中拿一個手本,說道:“汝寧鄧太爺到了。”上號吏道:“你們且躲一躲,明日我在家恭候。我所以說這裡不便說話。我姓錢,你們記著。”二人去了。
等到次日,徑來相國寺后街五道廟前尋這錢書辦。見一個擔水的,問道:“這那是錢老師家?”提水的道:“那廟東邊,門裡頭有個土地窯窩,便是。”二人徑進門來。只見錢書辦在院裡刷皮靴。一見二人,丟下刷子說道:“候的已久。”讓進房裡坐。只見客房是兩間舊草房兒,上邊裱糊頂槅,正面桌上伏侍著蕭、曹泥塑小像兒,滿屋裡都是舊文移、舊印結糊的。
東牆帖著一張畫,是《東方曼倩偷桃》。西牆掛著一條慶賀軸子。一張漆桌,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