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巳時,客棧來客尚可,店小二頗有閒談意致,“客官是要往哪兒去?”
一個人趕路悶久了,有人送上門讓他練練嘴皮子也好,“江州。”
“那您等會兒不就要到津口搭船,沿長江逆流直上江州了麼?”
“不,我騎馬。”
店小二不解,“客官有所不知,這時節風向正好,搭船比較快。”
“可以的話,我還想用走的到江州,走得愈慢愈好。”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這……”店小二抓抓頭,實在不明白。方才見他騎馬疾奔應該是在趕路,可現下又說要愈慢愈好,“客官,您……”
“你明明曉得眼前有兩個人高那麼深的陷阱,還一古腦兒跳進去是什麼滋味?”範儒鴻打斷他,倏然問道。
這問題好怪哪!店小二猛抓頭,頭上的帽子歪了一半猶不自知,“客官,哪有人看見前頭有陷阱還往下跳的?真要有的話,那人要不是傻子就是個瘋子。”
咻!咻!分別名為“傻子”和“瘋子”的利箭正中範儒鴻心窩,疼得他皺緊一張出眾俊容。
“那,如果你前頭真有那麼個陷阱,後面又有隻老虎追著你,你怎麼辦?”他不死心再問。
店小二偏著頭,想了老半天,困擾的表情終於因為有解而展顏,“這簡單,跳過這個坑繼續跑,直到甩開老虎為止。”呵呵呵,他也很聰明的唄!
啊!對啊,他怎麼沒想到這招?
飽讀詩書,還有舉人功名的他竟然比不上一個店小二的腦袋?前頭有坑,後面有虎,跳過坑繼續躲那隻虎不就得了?他怎麼會耍蠢往坑裡跳?
“客官?”發生什麼事了?“您的臉色怎突然變白了哩?是菜色不合您胃口還是茶泡得不好?”
“沒、沒事……”
半刻前還精神抖擻、氣定神閒的男人現下正慘白著臉,無法面對向來自謝聰明絕頂的腦袋竟不敵區區店小二的事實。
這事實真、真的太殘酷了……
明知有陷阱還往裡頭跳是什麼感覺?
若問那個不久前被店小二笑稱“要不是傻子就是個瘋子”的範儒鴻,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
慘!
非但慘,還是無與倫比的慘、慘、慘!
揮手遣走店小二,範儒鴻兀自陷入沉思。
唉唉唉,連三嘆。他這回接下的差使竟然是帶他未婚妻上長白山尋藥!
他二十歲離家所為何事?不就是為了要逃婚麼?
結果……唉唉唉,再三嘆。說到底,他不過是從谷展笄這個坑,跳進趙柔柔那個洞,處境大同小異。
大同——一樣關乎他終身大事。
小異——谷隈笄不是他的未婚妻,趙柔柔卻是經父母之命訂下,名正言順、有正字標記的未婚妻。
“這全都要怪爹。”獨坐窗前,範儒鴻啜口茶,又嘆又籲。
若不是他老人家當年與江州名儒趙洵之相談甚歡下,訂了這門親事,他何來未婚妻?
而且,那一年,趙柔柔不過才十一歲!
自己的未婚妻還是個小女娃,對二十歲的他來說,真個是青天霹靂。
在雙親決定接受趙洵之的邀請,借居趙府之後,他也見到了那位小小未婚妻。
初見到面那一瞬間,他的確驚豔於她精緻美麗的相貌;但兩刻鐘過後,她嬌蠻刁鑽的脾氣便將她的美麗破壞殆盡,那脾氣實在讓人受不了。
他從來不打女人——至少在遇見她之前,他沒打過女人。
當然,若將十一歲的趙柔柔歸類為“小女娃”,他依然能維持不曾打過“女人”的優良紀錄。
不過事後他也立刻遭到現世報,被趙柔柔那兩顆又圓又大的眼睛裡決了堤的洪水給滅頂,他的衣襟沾滿她的眼淚涕涎,一樣沒好到哪兒去。
甚至,還賠了自己最鍾愛的隨身玉玦,才平息那娃兒魔音穿腦的嚎啕大哭。
“六年過去,不知她現不是何模樣?”範儒鴻低聲自問。
但這問題並沒有困擾他太久,聰明如他,很快便推敲出答案。
如果沒有意外,趙柔柔能長成婀娜娉婷的美麗女子這點是無庸置疑的,他只消運用自個兒高超絕妙的想象力,將記憶中的童顏添點年紀、小圓球般的身子拉拔些高度,即可描摹出趙柔柔現在十七歲的樣貌。
還有,她左眼眼尾處有一顆紅痣!
就在這時,店小二的吆喝聲響起,引起他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