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話了,接著慢慢背過身去,那雙一直憔悴黯然的眼中這時閃出了淚星:“《左傳》上說‘君以此興,必以此亡’。我是嚴閣老重用的人,終有一天要跟著嚴閣老同落。哪一天大樹傾倒,總算還有個譚綸替我說幾句公道話。”
譚綸倏地站了起來,眼中也已經現出了淚光。
“該說的都說了。”胡宗憲緊接著說道,“你也不要回京,這個時候有你在浙江,他們多少會有點顧忌。裕王爺是以參軍的身份推薦你來的,你這就到戚繼光那兒去。官府亂了,軍營不能再亂!”
“我現在就走。”譚綸抹了一把臉,疾步走了出去。
浙江沈一石作坊客廳
“什麼?這件事要瞞著部堂!”馬寧遠立刻站了起來,一臉驚愕。
何茂才:“不是我們要瞞著部堂,是閣老、小閣老打的招呼。”
馬寧遠更驚愕了:“閣老和小閣老不信任部堂了……”
鄭泌昌:“也不能說是不信任。那個譚綸在部堂身邊,瞞部堂是為了瞞上面那些人。”
馬寧遠:“那還是不信任部堂大人……”
何茂才不耐煩了:“認死理,要怎樣說你才想得通!”
楊金水立刻用目光止住了何茂才,笑望著馬寧遠:“我問你,你聽胡部堂的,胡部堂聽誰的?”
馬寧遠猶豫了一下:“當然得聽閣老和小閣老的。”
“這不結了。”楊金水又對馬寧遠,“肯幹事,認上司,這都是你的長處。可幹事也不能指一指就拜一拜。你認胡部堂,胡部堂認閣老,你按閣老的意思辦會錯?”
“還有。”鄭泌昌接著說道,“閣老叫瞞著胡部堂,用意也是保護胡部堂。免得譚綸他們知道了,捅到裕王那裡,第一個問罪的就會是胡部堂。”
馬寧遠在那裡急劇地想著。幾個人都看著他。
“我幹!”馬寧遠終於應口了,是那副豁出去的樣子,“關口是那麼多縣被大水淹了以後不能餓死人。我不能讓部堂大人到時下不來臺。”
楊金水笑了,何茂才也笑了,兩人望向鄭泌昌。
鄭泌昌:“省裡官倉內那點糧你們當然不夠,買田的糧沈老闆你們要備足了。”
沈一石:“放心。買田的糧我一粒也不會少。”
楊金水這時站了起來:“現在離端午汛不到半個月了。這半個月沿新安江每個堰口都要派兵守著,大水到來之前,不能讓任何人接近堰口。毀堰的事要是走漏半點風聲,誰也保不了誰!”
鄭泌昌、何茂才的面容都凝重起來,一同望向馬寧遠。馬寧遠這時卻望向沈一石,突然問了一句:“沈老闆,你這裡還有沒有百年的老山參?”
一聽這話,其他幾個人都是一怔。
沈一石:“不多,還有兩支。”
“給我吧。”馬寧遠說這話時竟透出些“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味道。
幾個人都有些詫異,好像又有些會意,都對望了一眼。
鄭泌昌:“怎麼,老母病了?”
馬寧遠目光轉向了門外:“不是。我是想給部堂大人送去。”
何茂才:“你可別犯愣氣,將事情又露給了胡部堂。”
馬寧遠當下就犯了愣氣,瞪向何茂才:“不相信我,這個事就交給別人幹好不好?”
何茂才被他頂得一愣。
馬寧遠:“事情都瞞著他幹,到時候擔子還是他擔。都累成那樣了,我送兩顆山參你也犯疑!”
“好!”楊金水立刻出來圓場,“又有忠,又有義,這才是幹大事的人。沈老闆,你這就把山參給馬大人吧。”
浙江總督衙門簽押房
“派人去開堰口放水了嗎?”燈燭下,胡宗憲正坐在案前披閱什麼案卷,問這句話時依然沒有抬頭。可過了好一陣子,居然不見回答,胡宗憲抬起了頭。
馬寧遠站在案前,兩隻手背在背後,見胡宗憲望向他,才從出神中緩過來:“去了,都去辦了。”
胡宗憲:“你背後拿的什麼東西?”
馬寧遠這才猶猶豫豫地將那隻裝著山參的紅木盒拿到胸前:“兩支山參……部堂大人,我知道部堂從來不許我們送東西……沒有別的意思,實在是看著這一向部堂瘦得太多了……”說到這裡,馬寧遠的嗓音竟有些哽了。
胡宗憲默看他一陣,嘆了口氣,依然低頭批卷:“好好當差,比送我什麼都強。”
馬寧遠手捧著盒子依然站在那裡。
胡宗憲還是沒有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