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計,日升月落,日子一天天滾著往前過,漸河水結冰、飄雪如絮,尋常人家燃起炭火,承乾宮中的銀骨炭燒得殿內溫暖如春,丞相謝允之奉召至御書房,與聖上議了幾樁國事,談及北漠蒙兀部與鐵敕部將聯姻時,聖上飲著茶問了一句,“朕聽說,蒙兀部新單于叱雷莫,原想娶的是他父親的大閼氏?”
謝允之道:“是,那大閼氏原是若羌族的王女,傳聞多才貌美,因母親是大周人,自小受了不少周禮儒家教導,十五歲時嫁給了蒙兀部的老單于叱雷驁,老單于死後,新單于實行繼婚制,欲收王女為妻,王女自幼熟習周禮,不肯從,修書乞歸家,然若羌族令其從新單于,王女無奈再嫁老單于之子,今秋,老單于之子病逝,其子、亦即老單于叱雷驁之孫,欲再行繼婚制,收王女為妻,王女似不可再忍,於三十之齡,服毒自盡,蒙兀部新單于叱雷莫厚葬之,仍冠其大閼氏之號,轉向鐵敕部聯姻。”
聖上手中的一杯茶,在丞相的回話中飲了大半,最後信手擱在盞託上道:“這女子倒是烈『性』。”
謝允之道:“周禮、胡俗不相容,想來此女也是忍無可忍,只能決然赴死。”
“太痴了”,聖上隨手翻開另一道摺子,眉目淡淡,“所謂禮俗,怎抵得過情之一字,她還年輕,算年紀,與那叱雷莫,也不算十分不配,至少,比那老單于好得多,焉知無可能成為良配,這匆匆一死,自己斷了緣,蒙兀部轉與鐵敕部走到一處,若兩部真同心同德起來,倒是我大周的隱患了。”
謝允之聞言微一怔,靜看著聖上的淡然神『色』,沒接話。
諸事議畢離宮時,已近天黑,侍硯在南華門外候著,見公子出來,忙迎上去扶他上馬車,正欲吩咐車伕回府時,卻聽公子道:“去樂安公主府。”
謝意之正預備與妻兒一道用晚飯,見胞弟忽然來了,大感稀奇,也不問何事,先拉著一起將晚飯用了,方攜他至玉煙齋坐了,命侍從上茶後退下,問這丞相弟弟“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謝允之道:“我有一事不解,想來想去,也只能問問兄長了。”
謝意之更好奇了,以為是什麼軍國大事,也收斂了平素的閒適神態,飲著茶問:“何事?你說便是,一家人,知無不言的。”
謝允之問:“一名男子愛慕一名女子,會是什麼樣子?”
謝意之一口香茶剛到喉嚨,聞言全給噴了出來,一邊劇烈咳嗽,一邊心道,不就如你這般,至今未娶,急死你爹孃哥哥也!
然他咳了半晌、呼吸漸穩,見弟弟仍是一臉認真地看著他,倒像是一副真心求教的樣子,心想他這弟弟,難道是讓寒山行宮那位給整瘋了,這麼多年來一心一意、潔身自好、至今未娶,好容易守護她到先帝駕崩,她卻轉而對那位早就左擁右抱、與人生女的懷王殿下,重結為好,鬧得流言沸沸揚揚,這要換了他,心裡頭大概也是憋屈得慌的…………
這般想著,謝意之看弟弟的眼神,就不由地幽深同情了起來,他清咳了一聲,試探著問了一句:“男女身份地位不同,表現也有所不同,你問的……是哪種呢?”
謝允之想了想道:“有悖世俗。”
是了……是了……一個前朝的丞相,一個後宮的太皇太后,這可不是有悖世俗…………謝意之『摸』了個新茶盞,自己給自己倒了新的一杯,慢悠悠地講了一大通,最後一壺茶都快喝見底,心存憐憫地目送著弟弟在風雪中離去時,忽見樂安公主從齋門外走了進來,唏噓不已的神情便僵了僵,“公主何時來的?”
樂安公主笑問:“駙馬於此道,怎麼那麼精通呢?”
謝意之握住樂安公主的手,十分真誠道:“皆是因愛慕公主之故啊。”
“胡說八道,婚前我在屏風後看了你一眼,你根本從沒見過我,哪來的愛慕,還求之不得,輾轉反側,你求誰呢你?!你求誰呢你?!!”
謝允之人已行出老遠,回看齋內隱有“雞飛狗跳”之像,於風雪中輕笑著搖了搖頭,但只片刻,那淡淡的笑意便如冰凝在唇角,更深的擔憂,如夜空茫茫飛雪,落滿他的心田。
寒山行宮的第一場雪落下時,蘇蘇收到了大周天子的來信,信極輕極薄,拆開來只僅僅兩個字:知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