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寫過一本《虛構之刀》,他在章節題目中,把虛構與現實列在一起對立觀察,他可能認識到現實無非是一些中子、質子、電子,而虛構是包裹在其外的那一大片虛空,所以他用“白日夢”來定義虛構。虛構確實是“夢”,人生大夢一場,但具體闡述時,馬原先生還是忘了虛構的本質,仍將其視為現實主義的一種表現方法。
虛構包含現實,它是一座太虛幻境,人人心中都有一個天堂。現實主義的特徵是,世界是已知的,固有的,作家等同於上帝,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他按照生活的邏輯,真實逼真地再現客觀世界,情節發展、人物特徵一定是生活本身所具有的,文章好壞取決於作家是否“真實地再現了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虛構僅是加工文章的一種藝術手段。說句老實話,現實主義一直強調真實,所謂栩栩如生,事實上,它們卻往往是篡改真實,還沒有為他們所狠批的自然主義來得老實,至少,人家知道自己在複製世界,絕不會以為自己就是上帝。而現實主義不僅要扮演全能的神,還透過“典型”,每時每刻都要給真實賦加意義。歷史就是這樣被他們打扮成一個花臉小姑娘了,他們猶不知足,還把手伸至凡有文字處。
在巴爾扎克的時代談論現實主義是一件光榮的事。畢竟那時還是天圓地方。而在充滿聲色光影的今天,仍奉現實主義為不可置疑的圭臬,簡直就是對人的侮辱。人的創造力就這麼貧瘠?吃前人嚼過的飯渣就這麼香?
現實主義之所以大行其道,關鍵是它要麼討好了政治,要麼討好了讀者。政治就不說了,大家心裡都有數。而讀者,說不好聽的,是愚蠢的,也是最聰明的。他們要喜聞樂見,要故事的情節、懸念,人物要鮮明,也即扁平單一,要臉譜化,曹操是奸詐,關羽是忠義,一個詞就能概括一個人。他們喜歡曾在身邊發生過的具有甚強親和力的東西。他們拒絕深刻,因為他們活得本身就不深刻,生活不是讓他們思索的,而是“過”的,所以,他們不追求永恆,陶醉於大同於異的故事與人名,他們是一群豬,別人一直喂他們野菜,他們就真以為只有野菜才是惟一的食物,他們不知道魚可以吃,甚至他們身上的肉,也是可以吃的。讀者的愚蠢數不盡數。但同時,他們也是最聰明的。生活是如此不堪其重,他們一直在社會底層被侮辱與損害,自然得苦中作樂,撓撓背、抓抓癢,文學對他們而言,當然最好就是那根竹製的“不求人”。他們有權力拒絕深刻,有權力向一切自以為高高在上的神喻吐痰。他們為生活而向社會彎了太多的腰,那麼,由社會而誕的文學向他們彎一次腰,也在情理之中。
事物充滿無限的可能,而意義,則隱藏在那些令人不舒服的褶皺裡。談論虛構實在令人沮喪,我曾把《時代三部曲》參加新浪舉辦的文學大賽,入了圍,而專家對其中某部小說的評語是:“作品有奇妙的想像,精到的說理,而且在敘事上跨越時空,有特殊的才情表現;但作者過於沉溺於理性的論說,幾乎是以議論來構築整個作品,這使作品的小說味大打折扣,而更具有文化散文和思想隨筆的品味。”該怎麼說呢?術業有專攻,我想專家不會看不出小說的品質,不可能不懂小說的方向,或許他們只是不得不向商業妥協,又或者說他們對未見過的小說的寫法感到害怕,而情願中庸。
算了,不說這個,那是上帝管的話題。把煙點燃,嫋嫋青霧,一圈一縷,燈光一映,或浮或沉,宛若有生命的靈魂。它們虛構出一個形而上的空間,肉體於此,如陽光下的雪,迅速消融。具體的我不在了,只剩下充溢大腦的觀念及想法,悉悉嗦嗦地響,呈現在螢幕上,便是現在的文字。
孤獨的文字。應當無所謂認可。沒有月光,窗外的房子與樹喪失了線條,變成一張沒有厚度的平面。看不見的,現時,現在,很多東西只可意會難以言傳。
就讓我們把視線轉到經驗與想像上吧。
耳遇之成聲,目得之為色。白雲蒼狗,藍田玉暖。凡進入大腦得以儲存累積之物,是為經驗。其獲取方式有直接與間接兩種。譬如吃鱸魚,眼睛看見它的形狀大小,鼻子嗅到它的香味,手指拈出那幾根魚刺,耳朵聽到同餐之人的大呼小叫,舌頭再往魚肉舔一舔,鮮味十足,食指大動,這些都是直接經驗。而鱒魚,一向久聞其名,卻未曾飽有口福,但關於鱒魚的各種傳說、文化典故、其滋味如何,生物習性等,透過電影、書籍等方式為我所知後,這些便為間接經驗。直接經驗是一種個性。間接經驗是一種共性。個性裡有共性,因為都是人,誰肩膀上都沒有生出翅膀,要觸控白雲,只能搭乘飛機。共性裡亦有個性,它是對個性的淬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