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一字之差,效果不同,得視具體場合使用。曾寫過一句話“武夷山脈在此翹了一下大拇指”,應該說,這句話寫得不錯,一是透過“翹”寫出山高,二是透過“翹起大拇指”這個意象表達出對山色的讚美,三是將“武夷山“擬人化,更添親和力。當然,通感的運用也得恰如其分。蓮花是會唱歌的,夜空也是會唱歌的,星星仍會唱歌,若不管什麼時候都來這麼一句“它在唱歌”,那鐵定讓人受不了。
C,病句撞大運。閒得沒事幹時,不妨勇敢地把漢字肢解組合,再用針線縫成各種模樣,或史努比、或流氓兔、或無錫阿福,最好是縫成別人沒見過的樣子,但得有胳膊有腿面目可親。這樣說吧,所謂詩是語言的明珠,但有幾首詩不是病句呢?
寫小說之人第四個要具備的素質是才氣。
老天爺是不公平的,人天生的才能是有大小的。“才”為用。小說最大的特徵是在虛幻中打造真實。這個“真實的太虛幻境”,乍眼瞅去,感覺是破草屋還是一幢美房屋,就靠“才”往上面貼的活兒。可惜才之一字,實在勉強不得,只能說一聲,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卻在燈火闌珊處。
有此四種,可為小說。
四,小說的虛構與經驗、想像
牆上有鍾,其形古樸,是從舊貨市場所淘。粗壯的指標一下一下地跳,切割開時間,也損傷心靈。黑夜寂靜,時有塵土落下,嘈雜且微茫。每一種客觀實在此刻皆意味深長。鍾,是現實的,任何人都不難察覺它的存在,並從各個角度描述它的長寬高、質地、顏色,但它本身無非是一個木盒子裡裝著一堆互相咬齧的齒輪。人們何得以睹它而知時間流逝?而時間,它是虛構的,無具象可言,儘管文學的比擬手法可將其形容,卻沒人親眼目睹過它的大小形狀。它本身並不存在,或者說,它只是一個概念上的存在。應該說,鍾,之所以能表達時間,不是因其指標大小,轉動快慢,實源於人們的經驗,並由想像激發,人們才得以開啟虛構之門。三者關係,類似“一塊沒有意義的石頭”、“一根仙人的手指頭”、“一塊耀眼富有永恆之美的黃金”。而這根“仙人的手指頭”則由經驗與想像一起鑄成。
寫作的人常誤以為“虛構”就是編故事。這是傳統文學給人的幻覺,它沒有區分開虛構與想像,僅訴諸於人們的耳鼻口舌,並未找出真正意義。所謂意義,譬如人類的尊嚴,實拜虛構所賜。虛構,這塊“黃金“,準確說,是一種從人們心靈深處因渴望而迸發出來的力量。它打磨萬物,使意義彰顯。人是需要意義的,哪怕是頹廢之人常掛在嘴邊的“無意義”,其實也是一種反諷的意義,所以,“名,可名”,莊子從一堆糞溺中找出大“道”。
萬物皆為虛構。往宏處看,宇宙無邊,虛空充塞其中。往微處看,物質,由原子構成,原子裡面還有中子、質子、電子。而中子、質子、電子皆被一個極大的空虛包裹,而中子、質子、電子裡的情況亦當如此。物質無限可分。從理論上講,一個極細微之物,能暢銷無阻地透過地球,貫穿宇宙,而不碰到別的任何事物,當然,這種假設就具體的存在而言,並不成立,但從某種意義上說,虛構便是此細微之物。至微至大,無所不在,所謂虛構,即是得道啊。
“構”是“得”,“虛”是“道”。
這樣說有點玄。這樣說吧,人們常說,“這篇文章是虛構的”,潛臺詞是,“這篇文章是假的。”的確,這篇文章裡的人、事件確實不曾在現實中出現過,是假的,但請注意這種“假”,其實就像一面鏡子,反射出人們內心某種真實的需要,否則作者憑什麼“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讀者又何至慟然向隅而泣?或有人言,這是藝術的感染力,但感染力從何而來?為什麼把《紅樓夢》扔入豬圈,豬不僅不會潸然淚兩行,還要哼哼唧唧表達不滿意?“假”,是“真實的需要”,所以明知小說全是假話,人們也情願相信它是“真”的,所以我是賈寶玉,你是林黛玉。
虛構這種“內心真實的需要”,形於細枝末節,則凸現出個體的典型性,譬如日常生活中人們各種行為所呈現出來的怪癖,非某牌子的化妝品不用,吃狗肉就噁心嘔吐,如此種種,皆是“內心真實的需要”這座巨大的冰山浮出水面的稜角。它與現實主義所強調的理性相悖,而呈無意識的紛亂。對某人而言,不用某牌子化妝品可能就意味著身份的缺失,這是虛構的象徵性;然後他出現的幻視、幻聽、幻覺,覺得螞蟻爬上背或者烏鴉叫得太淒厲,這是虛構的想像性,最後他在生理上感受到極大的痛苦,這就是虛構的真實性。
馬原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