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羊已矣。施、羅二公身在元,心在宋;雖生元日,實憤宋事。是故憤二帝之北狩,則稱大破遼以洩其憤;憤南渡之苟安,則稱滅方臘以洩其憤。
這說明李卓吾是看出了施耐庵寫作《水滸傳》的動機的。那麼金聖嘆呢?他在《讀〈第五才子書〉法》中卻說:
大凡讀書,先要曉得作書之人是何心胸。如《史記》,須是太史公一肚皮宿怨發揮出來,所以他於“遊俠”、“貨殖”傳,特地著情神,乃至其餘諸紀傳中,凡遇揮金殺人之事,他便嘖嘖賞嘆不置。一部《史記》,只是“緩急人所時有”六個字,是他一生著書旨意。
《水滸傳》卻不然,施耐庵本無一肚皮宿怨要發揮出來,只是飽暖無事,又值心閒,不免伸紙弄筆,尋個題目,寫出自家許多錦心繡口,故其是非皆不謬於聖人。後來人不知,卻於《水滸》上加“忠義”二字,遂並比於史公發憤著書一例,正是使不得。
金聖嘆的這一段話,分明是針對李卓吾的評論而來的。李卓吾是個直性子人,有話就直說;金聖嘆卻喜歡用“曲筆”。像他這樣聰明的人,能不知道施耐庵寫《水滸》時候的處境和心態?但是他偏偏要“正話反說”,“把明白話故意說得糊塗”。其實兩個人的觀點,是完全一致的。
不過先驅終究是先驅,關於金聖嘆的評論,凡是我認為有可取之處的,就適當摘錄;而李卓吾和王望如的評論,好在大都是“一句話簡評”,字數不多,就全部照錄了。
金聖嘆前面有過註釋,不多說了。李卓吾和王望如,下面簡單介紹幾句。
李贄(1527…1602),本姓林,字宏甫,號卓吾,福建泉州晉江人。他生長在一個篤信###教的商人家庭,幼年喪母,隨父親林白齋讀書學習,二十六歲(1552)中福建鄉試舉人。嘉靖三十五年(1556),被授河南共城(今輝縣)教諭。嘉靖三十九年升遷南京國子監博士。此後又多年為官,五十一歲(1577)任雲南姚安府知府,居然在任上披剃當了和尚。李卓吾被認為是我國明代具有“反叛”意識的思想家,也可以說是個怪人。從五十四歲(1580)起,他就辭官不做,過著獨居和四處講學的生活,並專心著述。除著有《藏書》、《說書》、《焚書》等集外,還評點了《水滸傳》。他評的《水滸傳》,有兩個版本:一是《忠義水滸傳》(明萬曆三十八年容與堂刻本,一百一十回);一是《忠義水滸全傳》(袁無涯刻本,一百二十回)。兩個版本的評論內容並不同。本書中凡是用“李生”、“李和尚”、“李禿老”自稱的,是前一版本;以“李贄評”起頭的,則是後一本版。晚年的李贄漂泊不定,到處參禪講學。後北上通州,萬曆三十年(1602),被都察院左都御史溫純夥同都察院禮科給事中張問達奏劾,以“敢倡亂道,惑世誣民”的罪名逮捕。李贄在獄中說:“衰病老朽,死得甚奇,真得死所矣。如何不死?”當年三月十五日,還沒被最後定罪的李贄,終於用剃刀在獄中自殺。
九、《水滸》的成就及今天怎樣認識(9)
王望如,字仕雲,號桐庵老人,明末清初出版家、評論家、著作家,大約和金聖嘆同一時代而略晚,生平不詳。著有用四言韻語寫成的啟蒙課本《鑑略》,是清代學塾廣泛使用的初級歷史讀物(魯迅先生上私塾,就讀過《鑑略》;我上私塾,同窗學友中沒一人讀《鑑略》,大都讀的是《幼學瓊林》),內容上起盤古,下迄明朝弘光。他對《水滸》的評論,略晚於金聖嘆,寫在請順治十四年(1657) 醉耕堂刻的七十回本《出像評點水滸傳》的每回回末。醉耕堂就是他所經營的“出版社”,所謂“出像”,就是在正文前面加人物影象,一般稱為“繡像”;王望如可能覺得“繡像”二字不太貼切,改稱“出像”。這個版本,有人物像從宋江至徐寧共四十幅,題“陳章侯畫”。贊像都有“贊”。例如贊武松:“申大義,斬嫂頭,啾啾鬼哭鴛鴦樓。”贊扈三娘:“桃花馬上石榴裙,錦繖英雄娘子軍。”
李卓吾和王望如的評論,水平明顯不如金聖嘆。金聖嘆至少已經看出宋江的假忠假義,而李卓吾和王望如還常常稱讚宋江的忠義是“真心”的。本書引用他們的評論,也有用來和我的觀點、和金聖嘆的觀點對比的意思。
最後說一下本書的插圖。
從明清時代起始,中國的小說就很講究插圖。小說中有了插圖,的確給作品增光添彩不小。國外的小說,也很講究插圖。我見到過一部原版的《死魂靈》,插圖十分精緻,而且有上百幅之多。中國當代小說,插圖越來越少,據說是由於插圖的稿酬太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