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貴嬪進宮,章德海就伺候在身邊,覺得自己與她算是至親至近的人。
這幾年,主子的懦弱忍讓,避忌膽小,他早就熟悉了。
可這幾天,卻讓章德海迷惑了,眼前的主子,好似變了一個人。
也許,——主子根本就沒有變,本來就是如此?畢竟,短短几日,不足以讓人變得這麼徹底。
那天在養心殿門口被韋氏侮辱,貴嬪回了寢殿後,從多寶閣內拿出一塊蒙奴帶來的陪嫁玉佩,然後寫了一封密信,最後將信物和密信全都封在信封中,叫章德海出一趟宮,微服去京郊龍鼎山的高家村,交予村內的村長。
章德海從來不會質問主子緣由,雖有些奇怪,仍去做了。
回宮後,貴嬪將五年前國舅出京尋貢馬,藉機與山匪勾結有關的摺子已經寫好了,給了藍亭,秘呈皇上。
今兒早上,晏陽的徐知府來了急函,檢舉了韋紹輝是長川郡官員守護傘和韋紹輝每次去晏陽的私密行動一事。
直到這一刻,章德海仍不敢相信是主子安排的這一切,這真的是自個兒服侍的貴嬪麼,好半天才醒了神兒,匆匆追趕上主子的腳步。
晚間,藍亭、青檀等人從萃茗殿外帶了訊息回來。
韋貴妃在養心殿被玻璃紮了眼,送回常寧宮後,宮人叫了太醫去看,雖馬上用大量清水清洗出來玻璃渣,又用棉布包紮了眼睛,卻因為眼球被戳得太深,只怕是瞎了。
殿內的宮人,不管是老的還是新的,都知道這十幾年主子受夠了貴妃的氣,如今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個個歡欣都寫在了臉上。
赫連氏卻並無半點欣喜之色,聽畢垂頸,繼續在珠簾後臨摹小楷,一派安靜祥和。
藍亭扒開簾子,輕巧上前,低聲道:“皇上將佐證都送去了刑部。聽說刑部下午重新提審了韋國舅,這會兒還押天牢,似是已經確鑿了罪名,只等著定案後公告了。剛奴婢從外面回來,又聽人說太子得了皇上的旨意,令人逮了韋國舅在京城的子侄和一干朋黨門客,又草擬了傳詔,將韋國舅的兩個兒子從地方調回來……看樣子,是準備將韋家一個不留了,主子,韋家完了。”
既是謀逆之罪,又怎麼能留一個?
藍亭說話之間,赫連氏持筆繼續臨帖,似乎並無半點分心,一列小楷寫得一如平時的水準,似流雲錦花。
正在這時,章德海進了殿內,稟道:“三爺進了宮,在御花園的拙政亭,求見主子。”
**
拙政亭內,英魁頎長的男子站在亭子樑柱旁邊。
赫連氏見到皇兒,面上不無歡喜,慈愛道:“你剛回京,這會兒是正忙的時候,怎麼進宮了?”
夏侯世廷凝視母嬪,一時沒說話。
赫連氏見他沉默,只笑著道:“有什麼坐下說吧。”說著,自己已經坐在亭子裡青石案邊的石墩上。
夏侯世廷看看那石墩,喉結一動,敷衍:“不妨,兒子站著與母嬪說話就好。”
赫連氏見他不坐,有些感概:“你從小跟我分開,與我素來不像其他母子那麼親熱過,如今連坐著同母嬪近距離說話也不願意了嗎。”
夏侯世廷遲疑一小會,走到石墩邊,面對赫連氏,撩袍坐下,在坐下去的一瞬間,臉色忽然一白,額頭上冒出了冷汗。
赫連氏不動聲色地注視著兒子的反應,美目中閃過一絲怪異的光芒,忽然笑起來:“你想站著就站著吧。”
夏侯世廷緩緩站起來,從嶽五娘那邊得知情形,到現在看到母嬪,還是有點不敢相信。
高駿當年為躲蔣皇后迫害,死遁後沒回蒙奴而是隱居高家村的事,他一直以為母嬪是不知道的。
“母嬪是什麼時候知道拓跋將軍在高家村。”
赫連氏既叫高駿去辦事,也早知道皇兒會知道,忽的淺笑,笑容綻放一瞬,幾乎讓夏侯世廷有些陌生:“當年我叫拓跋將軍死遁,卻也猜出他不會安心走,後來暗中查過,得知他隱居在高家村,還跟你有往來。他既不願意走,我也不強求了,更不想多說什麼,只當做不知道。若不是今時今日,正好需要他辦點小事,也就裝聾作啞到底了。”
夏侯世廷靜道:“母嬪說的小事,便是吩咐高駿,叫他連夜趕去晏陽,劫持徐天奎的子女,威脅徐天奎揭發韋紹輝?”
赫連氏輕喟一聲,若有所思:“說來,徐天奎也確實是犟,拓跋將軍綁了他兒子後,怎麼威脅他都咬死牙關,最後依我意思,切了那公子一條手臂丟去徐家大宅,徐天奎才哭著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