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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我的父親就這樣莫名其妙丟了性命,死於義母之手。
數年前,她接受呂不韋的遊說,一手將他扶上太子之位;數年後,她拒絕了呂不韋的建議,一手將他拽下王位。——倒也公平。
我嘆息一聲,又問道:“那,我的祖父呢,他……”
“孝文王之薨,與老夫並無關係,依然是華陽夫人的主意。”
啊?!
呂不韋沒有在意我的驚異,繼續沉浸在回憶裡:“十五年前,昭襄王薨,五十餘歲的太子安陽君即位,便是孝文王。身為王后的華陽夫人本應高興才是,可惜並非如此。那孝文王另有新歡,華陽夫人恩寵不再,甚是心焦。為防變故,她與義子,即你的父親,後來的莊襄王密議一番,蒐羅到一種健體滋補之丹藥,進獻與國君。孝文王夜夜臨幸美人,正感精力不支,見此靈藥,自是大喜。誰知那金丹實系*,藥性強烈。孝文王連服三日,便薨在了寵姬的榻上。……因顧及王室顏面,故而發喪時對外乃說王上死於心疾。嘿嘿……”
呂不韋嘿然而笑,甚是感慨。
我卻是內心奇寒,沮喪無比。原來慈祥有加的祖母華陽夫人卻是這般工於心計,心狠手辣!
我猶豫半晌,終於問出了那個令我羞於啟齒的疑惑:“你……你到底是朕的叔父還是……還是……還是生父?!”話一出口,我便感到一顆心怦怦怦,直欲跳出喉嚨。我死死盯住面前這個男人,他曾讓我像對父親那般敬愛、信賴他,也曾令我恨之有若仇敵……
呂不韋的身子一震,定定看向我,目光復雜,似悲似喜。
一時間,我感到時光彷彿凝固。
不知過了多久,他輕嘆一聲:“這……重要麼?”
“對,這很重要!”我內心焦急,大聲道。
呂不韋又是一笑,搖頭不語。
“快說!朕命你快說!”我惱怒地厲聲怒喝,嘴唇微微顫抖。
他深深看我一眼,探出身來,意味深長道:“不,這並不重要,陛下。”隨即恢復正襟危坐的姿勢,雙目半瞑,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
見他索性沉默,我氣急敗壞,喝令衛士將他拖下去,卻突然見到呂不韋嘴角溢位一絲血痕。我大驚,急命衛士檢視。王賁以手搭他脖頸,片刻後,又掰開嘴巴嗅一下,搖搖頭,回稟道:“陛下,相國……呂不韋他服毒自盡了。”
不知怎地,我內心竟然一陣輕鬆。揮揮手,命人將屍身抬走,我長舒一口氣,站起身,跺一跺麻木的雙腳,心道:“嗯,內憂既除,該是揮戈東進,平滅六國的時候了!”
韓非
“韓、韓非……覲見……秦王、王……王陛下。”
我忍住笑,認真打量一下跪在我面前,其貌不揚的韓國使者。
他就是韓非?……朕不惜傾國攻韓換來的人才?我在暗中搖頭嘆息。
“平身吧。”我淡淡道,毫不掩飾語氣中的失望。
“韓非謝……謝……謝過秦王。”這下,幾個大臣也掩口失笑。
李斯不動聲色地看著,並未向他的師兄打聲招呼。
大約一年前,我在苦苦尋求治國之道時,無意中讀到這樣一些令我眼前一亮的文字:
“愛臣太親,必危其身;人臣太貴,必易主位;主妾無等,必危嫡子;兄弟不服,必危社稷。”
“萬乘之患,大臣太重;千乘之患,左右太信;此人主之所公患也。”
“智術之士,必遠見而明察,不明察,不能燭私;能法之士,必強毅而勁直,不勁直,不能矯奸。人臣循令而從事,案法而治官,非謂重人也。重人也者,無令而擅為,虧法以利私,耗國以便家,力能得其君,此所為重人也。”
“好!”我擊節讚賞道:“當真好文字啊!李卿——”
“臣在。”李斯自暗中走出來。
“這些文字出於何人之手?”
李斯掃了一眼,驀地笑道:“陛下,此人名叫韓非,乃韓國公子。端的巧了,他正是在下的師弟。”
“哦?”我興趣盎然,“說來聽聽。”
“陛下,臣尚在楚時,曾師從荀子。荀子名諱為況,趙國人,遊歷於楚,被春申君聘為蘭陵令。這韓非慕名投師之時,臣已經入室一年了。”
“朕看這韓非為文說理,條分縷析,頭頭是道,端的是個人才!更兼其於治術人心能洞幽燭微,深得朕心。嗯,這樣,李卿可想個法子,將這韓非請來。——朕要重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