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工整整的魏碑楷書,筆力蒼勁,氣象渾穆,精神飛動,結構天成。真是未閱其文,便已先醉了。
“好字,這是誰的自薦書?”滾至最左側,看見最後的署名,微微一驚,“你的?”
“是。”
一陣風來,“長相守”搖搖蕩蕩。
昭尹眼底泛起幾絲異色,將卷軸看也不看就擱在一邊,緩緩道:“你想要什麼?”
“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
姜沉魚抬頭,直視著他,一字一字道:“一個找到真正適合自己的位置的機會。”
昭尹的眉毛頗具深意的挑起,拖長了語音哦了一聲,仍是不動聲色。姜沉魚知道,這位剛愎多疑的帝王正在估量自己,此時此刻,若有一句話說錯,她就再沒有翻身的機會。但是——
就算沒有說錯話,我現在又何嘗有機會?
一念至此,她將心一沉,豁出去了,置至死地而後生,今夜,若不能生,便死罷。
“皇上,你可是明君?”
這一句話問出來,昭尹和羅橫齊齊變色。空氣中某種凝重的威嚴一下子壓了下來,如弦上箭、鞘內刀,一觸即發。
昭尹注視著跪在地上的姜沉魚,忽然間,笑了三聲。
他笑第一聲時,箭收刀回;第二聲,力緩壓消;第三聲,風融月朗。三笑之後,世界恢復原樣。
他靠在几上,懶洋洋的將飄到胸前的冠穗甩回肩後,微微笑道:“朕是否明君,依卿之見呢?”
“臣妾認為,皇上是明君。”
“哦,從何而知?”
“前國舅專橫跋扈,魚肉百姓,多少人敢怒而不敢言,皇上摘了他的烏紗砍了他的腦袋,為民除害,萬民稱快,此是謂賢明之舉;薛懷持功自傲,以下犯上,最後還叛國謀反,皇上御駕親征,將其誅殺,百萬黨羽,一舉殲滅,此是謂振威之舉;皇上用人唯才,不較出身,封潘方為將,此是謂恩沛之舉。並且,皇上自登基以來,勵精圖治,日理萬機,輕謠賦、勸農桑,令璧國蒸蒸日上,百姓安居樂業。當然是明君。”
昭尹眉毛一挑,眼底笑意更濃:“哦,原來在淑妃眼中,朕是個這麼好的皇帝啊。”
“所以,臣妾才會斗膽來此,提出妄求。”
“朕若是不聽,是不是就失了這個明字呢?”
姜沉魚咬著顫抖的唇,秋瞳將泣欲泣,頓時令人意識到跪在地上的,不過是個楚楚可憐的女子,而且,只有十五歲。昭尹的目光閃爍了一下,淡淡道:“為了保住這個明字,朕還是聽聽吧。說吧。”
姜沉魚在地上磕了兩個頭,這才繼續說道:“臣妾下面要說的,都是肺腑之言。也許幼稚可笑,也許狂妄大膽,也許會觸犯龍威,但,都是心裡真正的想法。”
昭尹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
“首先,蒙皇上垂青,封為淑妃,外人看來,或多風光,於臣妾而言,卻是苦不堪言……”
羅橫聽到這裡,頓時瞪大了眼睛,心想這個右相家的三小姐,還真是敢講啊,這種話都敢說!
“家中父兄擔憂,一入深宮似海,頑愚如臣妾者,怕是禍不是福;宮中姐姐羞惱,昔日骨肉至親的妹妹,而今成了爭風吃醋的敵僚;臣妾自己,亦是茫然無依。宮中美人眾多,論才,姬貴嬪驚才絕豔;論貌,曦禾夫人麗絕人寰。而臣妾性格不夠溫婉,處事又不夠體貼,想來想去,只有一項長處。”
“哦?”
姜沉魚抬起頭,非常專注的凝視著昭尹,那清冽的目光彷彿想一直鑽入他的心中去,“那便是——謀。”
閣內三人,靠著的昭尹,彎著的羅橫,以及潛著的田九,聞得此言俱是一震。
偏生,她空靈的聲音,依舊如風中的簫聲,字字悠遠,句句清晰,“所以,臣妾前來自薦,願傾綿薄之智,以全帝王之謀。”
又一陣風來,吹得桌上的卷軸骨碌碌的滾開,裡面的內容便那樣圖呈畢現,明明是嬌媚的女子口吻,卻訴說著最最驚世駭俗的志願,再用刲犀兕、搏龍蛇般的峻厚字型一一道出——
“夫何一麗人兮,裙逶迤以雲繞。顏素皎而形悴兮,衣飄飄而步搖。言卿日沒而月起兮,行靜默而寡笑。展才容而無可豔兮,心有傷而如刀。”
問名誰家女,原為羿帝妻。
偷得不死草,恩憐兩相棄。
天寒月宮冷,雲出桂樹奇。
世道卿情薄,誰解凌雲志。
后羿真英雄,群姝心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