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枚,點著桌上的燈,將針在火中淬過,又默默地注視了姜沉魚一會兒,道:“三小姐,背一首你比較喜愛的詩吧。”
姜沉魚想了想,開始低吟:“不得長相守,青春夭蕣華。舊遊今永已,泉路卻為家……”窗外雨疏風驟,芭蕉泣淚,紗窗朦朧,而她的聲音,卻是字字如珠、清冷綿長。
在吟聲裡,銀針如白駒過隙般從她的左耳飛穿而過,落回姬嬰手上,不沾絲毫血跡。
“……早知離別切人心,悔作從來恩愛深。黃泉冥寞雖長逝,白日屏帷還重尋。”姜沉魚唸完這四十八字後,放下手,鬢邊的發披散下來,遮住了耳朵。
她退後一步,拜了一拜:“謝謝公子。”
姬嬰的目光依舊落在手裡的銀針之上,針尖在燭光下閃爍,點綴了他的眼睛。他抬起頭看著她,似有千言萬語,但終歸沒有說出來。
而姜沉魚又後退了一步,道:“謝謝……侯爺。”
是侯爺,不再是公子,一進宮牆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她再退第三步,開始微笑,比風還輕:“沉魚告辭了……珍重。”
然後她就轉過身,一步步的走出房間,薛採站在屋簷下,遞給她一把傘,她雙手接過,微笑著道了謝,然後撐著傘再一步步地走出侯爺府。
府外,車馬在等候。一臉焦慮的懷瑾看到她,松大口氣,連忙開啟車門扶她上車。
車伕揮動馬鞭,軲轆向前滾動,碾碎一地塵泥。
姜沉魚抱著那把傘,像抱著至愛之物,眼眸沉沉,再無情緒。所有的力氣好象都在剛才唸詩時用盡了,現在殘留下來的只是一個空空的軀殼,再不會歡愉,也再不會疼痛。
懷瑾紅著眼圈道:“小姐,侯爺答應想辦法讓皇上改變主意麼?”
姜沉魚搖了搖頭。
“那你跟他都說了些什麼?小姐,你真的要認命進宮嗎?你不是一直討厭皇宮嗎?而且,明明你喜歡的人是侯爺啊……”
姜沉魚再次搖頭。
懷瑾急了:“小姐,你倒是說句話啊,別老是搖頭啊,究竟怎麼樣了?你這個樣子我看了好害怕,想哭就哭吧,哭出來會好受些……”
“哭?”姜沉魚眉睫深深,“不,我不哭。”
“三小姐……”
“我不會再哭了……。”她抓緊了車簾,抬起頭,望著姬嬰消失的方向,緩緩道,“因為,直到今天,我才看清楚了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我入宮,不是因為皇上想要,而是……”車外風雨如晦,夜幕逐漸降臨,侯爺府的燈籠映在坑坑窪窪溼漉漉的地上,點點暈黃,一閃一閃的,像是要把一生的記憶都閃爍出來。她看著那些燈光,笑得寂寥,“而是公子,不想娶而已。”
笑容裡,一滴眼淚溢了出來,順著臉頰無聲滑落。
不得長相守,不得長相守啊……
圖璧四年四月十一,姜沉魚進宮,受封淑妃,位列九嬪之首。
'第一部 完'
第二部 赴程
第六章 耳珠
“梨花敗了啊……”
握瑜推開窗戶,迎接晨光時,喃喃說了這麼一句話。回頭,佈置華麗的瑤光宮裡,臂粗的紅燭已燃至盡頭,昨夜,四月十一,是三小姐進宮受封的日子,然而,皇上卻沒有來。
心裡,不是不焦慮的。
雖然知道小姐心裡的人是那個笑起來像春風一樣溫和,卻總也看不透的淇奧侯,但是最後畢竟是入了宮,成了皇帝的妃子。既成了王妃,受不受皇帝恩寵就成了天大的事情,連進宮的第一夜皇帝都不來,這以後……真是不能想象了。
比起一臉擔憂的貼身侍女,姜沉魚似乎早預料到了這樣的待遇,因此臉上毫無悲憤怨尤,只是淡淡的吩咐準備梳妝更衣,過一會,還要去給太后請安。
懷瑾一邊梳著頭,一邊打量她左耳的耳孔,嘖嘖奇道:“小姐這耳洞穿的真是好,竟半點都沒爛。”
“那能戴耳環了麼?”
“小姐想戴耳環?可咱們沒帶耳環進宮啊。”
姜沉魚微微一笑,對握瑜道:“去把我那個梨花木的匣子拿過來。”
握瑜應了一聲,很快從箱子裡翻出個小小扁扁的匣子,懷瑾瞧著眼熟,不禁道:“這不是二小姐送小姐的那顆宜珠嗎?”
姜沉魚開啟匣子,兩個婢女都驚訝地啊了一聲,原因無它,只見匣子裡放的珠子還是那顆珠子,但已更改了截然不同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