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獻給毛夫人的白色的花海。
這裡作為奠堂,贛州各界為毛夫人舉行的隆重盛大的追悼會剛剛結束,上千代表剛剛散去,空氣中還瀰漫著人的熱氣,可是蔣經國的心卻分外感受到熱烈中的淒涼,簇擁中的孤獨!痛定思痛,他仍不能從痛苦中自拔!
母愛的空白,需要一種相應的愛的填充。
而蔣方良不能!他明白責怨她是不公平的!她真誠地哀痛竭力勸慰著他,可是種族、傳統、文化、出身、經歷諸方面太大的差異,終究難有“心有靈犀一點通”的境界,那勸慰便如隔靴搔癢,反撩得他心焦意煩!
他便像孩子般賭氣待著,不回花園塘。又似乎有種捉摸不定的預兆,讓他傻傻地等待著什麼。
她卻在咫尺間立住,決沒有太密邇的希冀。她那薄薄的單眼皮中的黑亮的眸子落落大方地凝睇著他,是沒有一絲矯情的思念。
他出聲不得。
“嗨,你瘦了。”她輕聲說,“瘦多了。”
他歙歙鼻子,委屈得像個沒人疼的孩子。這些日子他沒剃過頭,鬍子拉茬,眼塘凹陷,嘴唇上也上火起了燎泡,再剛強的他也會顧影自憐了。
“嗨,跟我去吃頓飯,好嗎?”她柔柔地請求,卻含著不容置辯的命令。
她用起了“嗨”來稱呼他?親暱、調皮。他還欣賞這個“跟”字,或許再強有力的男人也需要女人的嬌寵?或許只要是有情人,說什麼或什麼也不說,都是心的默契和慰藉?
她不待他回答就自信地轉身往外走,他也就鬼使神差般跟定了她。
她請他上張萬順飯館。飯館在支清路九曲巷內。鬧中取靜,又距公署近,老闆張萬順還是位能做滿漢全席的高手,所以公署有應酬或同事間“打平夥”,都愛上這兒。
張老闆小名張老四,自然認得蔣專員,又見只一女子作陪,不想此女子竟作東!便忙請到樓上幽靜的雅座,自己繫上圍裙下廚炒菜。
按照女子的吩咐,很快上來一碗草菇燒肉,一碟清蒸南安板鴨和一碟碧綠青翠的橄攬菜。草菇燒肉為張老四的拿手,橄攬菜硬是綠得饞人,未嘗便啟用了蔣經國的味蕾,他方覺已是飢腸轆轆了。
她卻從容不迫,將兩隻瓷酒盅斟滿贛地燒酒,爾後立起雙手擎著酒杯:“這第一杯酒,祭奠伯母大人在天之靈。”兩人俯身將酒緩緩潑灑地上,這就又勾起了蔣經國的愁緒,直起腰身卻見她的秀髮上卡著一隻白珠子綴成的髮夾,像是一朵白絨花!對父母都健在的她來說,也真算難為了。
“這第二杯酒,為你洗塵消愁。嗨,你已步人而立之年啦。”碰杯後一飲而盡,這倒叫他一驚,她酒量並不行呀。
“這第三杯酒,為我們多難的國家和民族進入了四十年代第一春。”
又是一飲而盡。一副巾幗不讓鬚眉的豪放態,可畢竟不勝酒力,又喝得急。兩顴猛地燒成赤紅,眼卻更見清亮了。經國便動了感情,拍拍她的手背:“亞若,難為你了。”
亞若只覺太陽穴突突地跳得厲害,讓他的大手壓著她的手背,雙眼望定了他:“最難為的是你——你太痛苦!可還得拋卻痛苦經國濟世!”
他便直直地望定了她——這個靈性過人的紅粉知己!那麼熨貼他心撫慰他心振奮他心。他本想握緊這隻柔軟的小手,可終長嘆一聲,抽回了手:“響鼓何須重捶?我自視還是面響鼓。我會自重、會振作起來的。謝謝。”說畢自顧自飲盡一蠱。
“你,為什麼這麼客氣?”她試探地問道。
他苦笑一下:“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夜在赤珠嶺的許諾,我說過,如果你願意,第一步就帶你去見母親嗨,還說這些做什麼?一切都過去了。如果還有等待的話,也只能是遙遙無期了。”
她也苦笑一下:“嗨,等待不是已經結束了嗎?”她猶豫著矜持著,終還是伸出右手捏住了他粗大的手指。她主動截斷了苦苦留守的退路。
沒有衝動沒有熾烈,只有冷峻的理智的愛的許諾。既然愛,還講什麼條件呢?
他的心田空白的一隅便填充進幸福的顫慄,立馬“反客為主”,斟酒乾杯,全然“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曠達狀,亞若也就“捨命陪君子”,豁出去一醉方休!
就都醉了。就都喋喋不休地饒舌。就都放浪形骸。就都盡情渲洩。
張老四雙手捧著托盤進來,托盤品鍋中清蒸雞熱氣騰騰。乍見座中情狀很是尷尬,但他終是見過場面的人,知道是多喝了兩盅,便老嘎嘎將品鍋放置桌中,不無賣弄地說:“專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