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或完或拖。叫他們各人與財東清算。少爺意下如何?”紹聞道:“諸爺臺看罷,不拘怎的。我還要與家母商量。”景卿雲道:“事也不在一時。改日還叫他們各人開下銀子清單,少爺再酌奪就是。”紹聞道:“這所說極是。”鄧吉士即喊道:“快燙熱酒來。只管說話,酒一發寒了。再換熱酒,叫少爺多吃一杯兒。那些須小事,提他做甚。再說時,怕人家笑咱在少爺跟前情保”紹聞又吃了幾杯,告別起身,眾人款留不住,送出號來。只見雙慶、德喜兒的臉,都是飛紅的。到大街,一揖而別。走了數步,回頭一拱,眾商進院,紹聞自回家來。
到了家裡,向母親說知眾商索欠,並前日當鋪宋相公京中寄書要銀子的話。母子未免發起愁來。
論起來譚紹聞傢俬,每年也該有一千九百兩餘頭。爭乃譚紹聞見了茅拔茹一面,數日內便拋撒了一百幾十兩,輸與張繩祖一百多兩,皮匠一宗事又丟卻一百五十兩,況且納幣、親迎一時便花了二千餘兩,此時手頭委實沒有。母子商量,大加悶愁。王氏道:“這事可該叫王中拿主意。”因把王中叫到樓前,細述所以。王中道:“看來此事惟有當賣一處市房是上策。”
王氏道:“開口便講賣房子,人家笑話。不如揭了罷。”王中道:“揭債要忍,還債要狠。此時不肯當賣原好,若再揭起來,每日出起利息來,將來搭了市房,還怕不夠哩。那才是揭債還債,窟窿常在。”紹聞道:“你說的何嘗不是。只是這幾宗銀子要的緊,不過三五天就要完,或當或賣,如何得湊急?臉面為重,不如揭了罷。”王氏道:“大相公說的是。當初娶親時,原是要妝臉面,一年不到,就當賣產業,臉面反倒不好看。且落曲米街舅爺話把。王中,你問一個宗兒,叫大相公出揭票。我的主意已定。只是要悄密些,不可吹到東街耳朵裡。”王中道:“家中還該有幾百銀子,不如盡緊的打發,慢慢對付。揭字是開不得章的。”王中此言,原是不知內囊已盡,並非有意譏誚前事。這紹聞心虛生暗鬼,料王中是說他毛病,便道:“原有幾兩,我花消了,你也不用怎的追究。我自會料理。”
王中見話不投機,訥訥而退。
這紹聞果然出去尋了一個泰和字號王經千,說要揭一千五百兩,二分半行息。那王經千見紹聞這樣肥厚之家來說揭銀,便是遇著財神爺爺,開口便道:“如數奉上。”還說了幾句:“只管借的,這樣相厚,提利錢二字做什麼。”一面笑著,卻伸開揭票:“譚爺畫個押兒,記個年月就罷。”
紹聞得了這宗銀子,擺席請眾客商清賬,不必細說。惟有當店九十多兩尾數不能全兌,又寫一張揭票,三分行息。
一日紹聞正在樓下逗興官兒玩,只見德喜兒拿著一個帖子上樓。上面寫著:“眷弟茅拔茹拜。”紹聞心中又想他還前日借賬,又想還他戲箱,慌忙跑出迎接,讓在東廂房坐下。只見茅拔茹衣服是布,還不免於破;面目是黑,還不免於疲。跟的是五十多歲一個老頭子,極大漢仗,有些野氣。紹聞開口便道:“九娃兒呢?”茅拔茹“咳”了一聲,說道:“死了!”紹聞驚道:“是什麼病呢?可惜了一個好模樣兒!”茅拔茹道:“正是。他這一死,把我的家叫他傾了。”紹聞急叩所以,茅拔茹道:“九娃原是我隔縣一個本地學生,人生的有些輕薄,叫班裡一個人勾引進來學戲。他叔不依。我前年進省,原就是躲他叔哩。不料本縣老爺,一定要我這班戲回去。唱了兩個戲,他叔把他拴的去。我想滿園果子,全指望著他哩。”因指跟的人:“就是這個唱淨的,出了一個著兒,只說是拉戲的,趕在路上把他叔打了一頓,把人奪回來。後來又唱戲時,全不防他叔領了親戚,又拴了去。到家拴在樹上,盡死打了一頓,鎖在一座屋子裡。他娘與他開了門,又跑到咱班裡來。渾身上下打的都是血口子,天又熱,肚裡又沒飯,跑了一夜——他是個單薄人,你是知道的,如何頂得住?我叫賤內好好伏侍。過了幾天,一發死了。弄起人命官司來,告到敝縣。自古道:強龍不壓地頭蛇。咱每日弄戲,有個薄臉兒,三班六房誰不為咱?到底咱胸膛不曾沾堂臺兒土。只是花消盤費,把幾頃薄土弄盡,那戲也散了。如今這個老唱淨的又叫成班,說:‘不見了羊,還在羊群裡尋。’我想府上還寄著我箱筒,領去還弄粗戲罷。”
那唱淨的指手劃腳,也說起怎的打九娃叔,怎的在縣衙門打點扒出戲主性命。說的高興,漸漸坐在一個凳子上,信口開合起來。
紹聞也覺厭惡,便說道:“到後門小東院看戲箱去。”並說起與戲子做衣服及糧飯的話,茅拔茹並未答言。德喜兒取出鑰匙,一同出前門,轉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