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羽,你這是要出門?”
“回終南山。”
“回那裡做什麼?師兄有樁好事——”
“嗯?”張太羽心裡微微一動,“什麼事?”
“那老雜毛。”
“嗯?”
“就是林靈素!”
張太羽越發吃驚,顧太清一向視林靈素如神,清明那天也尊稱為“教主”,此刻卻直呼其名,更蔑稱為“老雜毛”。再一看,那天顧太清面色紅潤,神采飛揚,今天卻顯得有些張皇失意。
顧太清又壓低聲音:“那老雜毛這次出了大紕漏,害得我險些送命。我知道他藏在哪裡,已經想好主意,不過我一個人應付不來,咱們兩個一起聯手,好生賺他一筆。如何?”
張太羽想到自家那樁憾事,遲疑了片刻,輕輕點了點頭。
開封府,牢獄。
兩個差人押著餑哥走了出來,餑哥頸項上戴著枷板。
他因殺了彭嘴兒,被判流配登州牢城營。他原本就什麼都沒有,小韭死了,就更加沒有什麼記掛。被判到哪裡都一樣,他不怕,也不在乎。
才走了幾步,身後忽然傳來叫聲:“哥!”是孫圓的聲音。
餑哥本不願停,孫圓又叫了兩聲,他才停下腳,費力轉過身,見孫圓扶著尹氏急急趕了過來。望著這兩人,餑哥心裡湧起一陣說不清的滋味。雖然他一直並未把這兩人當過親人,但這十幾年,他們的確是這世間與他最親近的兩個。
那個差人見尹氏是個盲人,便沒有管。
“勃兒——”尹氏走近後,伸出雙手,想要摸尋餑哥。
餑哥卻一動不動,木然看著。
尹氏仍伸著手,臉上露出悲慼,餑哥能看得出,這悲慼似乎是真的,但真的又如何?
尹氏空望著天空,大聲道:“勃兒,你要好好的,我們等你回來。記著,這個家也是你的家!”
餑哥聽得出來,尹氏這話也是真的。他的心雖然並不會因此而軟,卻也不好再硬。他猶疑了片刻,低聲道:“娘,你也要好好的。弟弟,好好照顧娘。另外,我知道我爹是怎麼死的。”
說完,他轉身走了。
禮順坊北巷子,簡莊家。
烏眉來到簡貞房裡,低聲把章美做的那些事都告訴了簡貞。
講完後,她連聲自責道:“人人都誇我,說我長了雙水杏眼,我看是烏煤球才對,難怪我爹給我取個名字也叫‘烏煤’。我跟章美說了那麼多回話,竟一絲兒都沒想到他早就中意你了。我們全都盯著那個宋齊愈,卻不知道旁邊還有個這麼痴心的章美。若是早些知道,哪裡會有這些事?唉,真真可惜了……”
烏眉嘆著氣走了,簡貞獨自呆坐在那裡,細細回味著烏眉的話。
的確,她自己也始終只看得見宋齊愈,極少留意章美。他們兩人相比,章美是一川深水,宋齊愈則是水上波浪。人大多隻能見到波翻浪躍,很少去在意浪濤下水的深沉。
若是多一些慧眼,早一些留意章美,會不會好一些?
她深深嘆了口氣,不知道是替自己惋惜,還是替章美惋惜,或是為人心惋惜。
汴河岸,虹橋畔。
趙不尤和墨兒一起來到虹橋邊,去送別章美歸鄉。
到岸邊時,見章美已經搬完了行李,正在和鄭敦說話。
“我們錯怪齊愈了,他引我們去近月樓,不是要巴結蔡京,而是為了讓我娘能多看我幾眼——”
“我已聽說了……”章美神色鬱郁,抬頭看到趙不尤,才勉強提振精神,叉手施禮,“不尤兄,墨兒兄弟。章美愧對故人,哪堪二位如此相待?”
趙不尤道:“哪裡話?何況你去應天府,是抱著必死之心,再大過錯也算贖回了。這一節,就此掀過,莫要再提。來,我先敬你一杯!”
墨兒提了一壺酒,斟了三杯,遞給章美、鄭敦和趙不尤。
趙不尤舉杯道:“君子處世,每日皆新。這一杯,別昨日,惜今日,待來日。”
三人一飲而盡,墨兒又給他們添上,連飲了三盞。
船主在船頭笑著道:“對不住了,各位,這船客人已經坐滿,得啟程了。”
“多謝諸君,就此別過!”章美拱手致禮,轉身上了船。
這時,一個人匆匆趕到岸邊,是宋齊愈。
章美在船頭見到他,先是一驚,隨即眼中混雜出慚愧、感激與傷懷。
宋齊愈雖笑著,神情也極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