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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裳再次見到黃帝,已經是半年後。黃帝穿著一套不倫不類的西服,由林媽領著來見母親——因為這天是他生日,特意來給母親叩頭,紀念“母難”之日的。依凡拉著他的手,看來看去只是看不夠,又一一問起學校好不好,功課深不深,同學可容易相處,近來身體如何,只是不問黃家裡事。林媽在一邊主動說起後來孫佩藍背地裡笑依凡傻,說她自動把個大包袱背上身,依凡也不理會。林媽只覺無趣得很,便自到樓下去同崔媽敘話——黃裳出逃後,崔媽因為有做弊嫌疑被孫佩藍百般刁難,黃裳聞訊,便求準母親和姑姑,把她請了來,成為這座公寓裡惟一的中國僕人。她與林媽久別重逢,十分高興,兩人湊到一處,頭碰著頭、膝挨著膝、唧唧咕咕說個不夠,倒比東家聊得還要熱火。林媽道:“還是你好,遠遠地離了那裡。那位新奶奶,一輩子沒使過下人似的,不知道怎麼磨折人才好。我想我也做不長了。再過些日子,就想回鄉下去的。要不然,另找一戶人家,才不要看那張晚娘臉。”崔媽問:“怎麼小姐已經走了,她還是那麼張揚跋扈的嗎?”林媽拍腿道:“還不是那樣?前日指著件什麼銀器丟了,把全家的人都召集來,叫咱們互相指供。說是一天問不出就一天不給吃飯的。最後還是管家說了句,什麼丟不丟的,還不是二爺拿去噹噹兒賭錢了。她倒大吵大鬧起來,說我們沒規矩,分明是冤枉主子。後來二爺自己認了,她這才沒話說了,可是沒過三天,到底找個茬兒同管家大吵一架,把管家開了。我倒也等不得她開,還不如自己走來得痛快。你看著吧,快則半個月,慢則一個月,我必定是要走的。”兩人唏噓半晌,林媽問:“咱們這裡這位二奶奶,離婚這麼久,可有什麼打算麼?”崔媽道:“有什麼打算也不會同我講,不過我聽她和姑奶奶談話,老提著一個英國人,叫什麼勞倫斯的,好像是她的外國男朋友吧。”兩人說到這裡,壓低了聲音。而客廳裡依凡和黃帝的對話便一五一十地傳了過來。只聽黃帝規規矩矩地,問一句答一句,說學校裡教的和私塾裡的大不相同,老師說話又快,又常常中文英文夾雜不清,他又常常休假住院,功課落下不少,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畢業。同學因為他身子弱,許多課外活動都不能參加,也多不同他親近,因此上學很孤單,其實是有些不大情願的,倒是很懷念在家裡念私塾的那種安靜平穩,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上課,間斷再久也可以續得上。家秀聽了,忍不住就撇一撇嘴,說:“咱們小少爺頂好就是把學堂開到醫院裡去,一邊廂吃藥,一邊廂抄經,兩樣都不必動腦。”依凡也是煩惱,可是這個兒子好不容易才見上一面,很不忍苛責了他,於是錯開話題,扯些最近認識了些什麼人,看過些什麼電影,喜歡哪位影星這些個閒話。黃帝說:“我喜歡梅林演的《天倫》,她的表演好自然,有那麼一種清新的味道……我在醫院認識一個護士,叫韓可弟,長得很像梅林,斯斯文文的,給我打針手勢又輕又快,一點都不覺得疼。”依凡便又問他最近打的什麼針吃的什麼藥,何時住院何時出院,叮囑他母親不在身邊自己要學會照顧自己,不要動不動就生病,現在年紀還小身子弱點也還可以慢慢調養,將來大了落下沉痾就不好了。說著說著又哭起來,黃帝勸:“媽媽怎麼又哭了呢?難怪姐姐說,女子的眼淚總是最多。醫院裡的那位韓小姐也頂喜歡哭,有事沒事就抹眼淚,她說,她是為了家裡人才出來當護士的。”接著,黃帝就滔滔不絕地向母親和姐姐說起護士小姐韓可弟來,說她雖然出生在小戶人家,可是因為一家子都是基督徒,也讓她自小識文認字,會背整章的《聖經》,後來去醫院工作又學會了講英語,可以流利地朗讀原版《舊約全書》,學問比大家小姐也不差的。說起進醫院做護士,這裡面又有一個傳奇故事,原來這韓小姐在十三歲的時候經過一次火災,背後被燒傷了一大塊,差點死過去,是送到仁心醫院治了好幾年才治好的,住院期間,她心靈手巧又會來事,跟著護士們學了不少打針喂藥的護理常識,傷好後也就留在醫院裡了。當黃帝這樣絮絮叨叨說著的時候,依凡同家秀頻頻對視交換著眼神,心照不宣地點著頭,她們知道:黃帝是愛上那位韓小姐了。也許他自己還不能知道,可是他提起她的時候眼睛會發亮,一向蒼白的臉上也佈滿紅暈,他用一種急促的語調不停嘴地說著,生怕人家打斷他。因為這是他心上最重要的一個人,他急不可待地要和人們分享他的快樂,並且逼著人們去認同他的觀點,和他一起讚美他心中的女神。那可愛的樸素的初戀情懷,已經使這蒼白的少年激動到不能自已了。黃帝走後,依凡同家秀討論起這件事,都覺得這於黃帝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讓他一直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