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5部分

不過幾天,赫連鋒又憔悴不少。雙眼凹陷,下巴上參差不齊蓄滿鬍渣。

秦蘭溪之父,也就是當年的老王爺,在戰場上是出了名的鐵血無情。曾有傳聞,當年他帶兵剿匪,曾屠盡了整整一個村,連白髮蒼蒼的暮年老者與呱呱啼哭的繈褓稚兒都不放過。只因村中有人窩藏了匪首。

「若非母親把我藏進水缸,朕早已不在人世。」抱著沈甸甸的酒罈,赫連鋒的語氣逐漸趨於平緩,「朕曾經告訴過你,一無所有的人不會在乎唯一,他們想要的是所有。」

「可是現在,朕已經坐擁了所有,但還是覺得……一無所有。」

傅長亭面無表情地聽,不置一詞。就如同當年在曲江城,看著秦蘭溪牽著赫連鋒的衣袖走進同一間客房。不問世情的道者也是這般靜靜站在他倆背後,望見赫連鋒臉上的自若,望見少年王侯坦蕩笑臉上一劃而過的羞澀。

「這些話朕只能跟你說。除了你,誰也不知道他還活著。長亭,朕已經沒有能說話的人了。」赫連鋒抬起頭,酒意瀰漫的臉上一片空茫與無措,「你呢,長亭?朕很好奇,你這人,像是從來沒有心事。」

不等傅長亭開口,喝醉的天子兀自笑了起來:「朕忘了,你不愛說話。坦蕩直率,所以也不會糾結於俗事。在曲江城時,他說過的。秦蘭溪說,你是天字第一號的無趣,朕是第二。呵呵……呵呵呵呵……」

他痴痴笑著,眼中落寞更甚。放眼天下,眼下也只有這個男人會提及那個已成禁忌的名字。在過往與現實間沈浮的帝王看不見,有那麼一瞬間,冷麵國師漠然的臉上綻開了裂痕。若非赫連鋒的嘲弄,不假思索的話語幾乎脫口而出。有的,他也曾這般執著酒盞伴著那人月下閒話。在那人感歎他的木訥憨直時,笨拙地竭力為自己辯解──我也去過思過崖。師父命我去察看,師弟是否真心悔過。

於是那人笑得歡暢,險險抱著肚子從石凳上摔下。他笑時總是彎下眼,眸光閃閃,雙唇貓一般翹起,三分愜意,七分滿足。那人是鬼,那人喚他木道士,那人……手中無數血債。

最後,赫連鋒道:「你去看看他吧。替朕……去看看他。」

他真的醉了,懷著抱著酒罈,闔著眼似乎馬上就要睡去。

傅長亭悄聲領命。踏出殿門時,不經意回頭。玉階上的天子正扶著龍椅掙扎站起,空蕩蕩的大殿燭光飄搖,燦金色的龍椅散發著耀眼而冰冷的光芒。赫連鋒背對著殿門,站在宮殿深處。武將出身的男子身形魁偉,此時竟佝僂著背,臂膀顫抖,隱隱透出幾分蕭瑟無望的意味。

後宮東南一隅有一處偏僻的院落。據說前朝時,那裡就十分冷清,先後住過幾位不受寵的妃嬪,都是不出幾年就暴病而終。宮裡的老人都說,那兒鬧鬼。於是越發沒有人願意來。

現在,秦蘭溪就住在這兒。

史書上記載,琅琊王秦蘭溪死於鈺城之戰後。具體年月細節皆是語焉不詳。只說是進軍途中為流矢射中,是夜毒發而亡。秦蘭溪膝下並無子嗣。翌日,大將赫連鋒不堪眾將跪請,自立為王。

於是翻過頭來再往前看,寧佑四年七月上,琅琊王秦蘭溪兵臨煙山城下。一日間,連破煙、焌、焠三城。將東南三州二十城盡攬懷間。又恰逢欽天監報,東南有彗星衝日。天下大譁,雲是帝星現世。

這場戰役正是赫連鋒的手筆。

帝星雲雲,從來撲朔迷離。

「他讓你來的。」進門時,秦蘭溪正坐在廊下看落日。見了傅長亭,他出口問道,語氣卻是篤定。

秋末了,他手中仍執著一柄紙扇,虛虛掩在胸前。眉清目秀,神色散淡,彷彿依舊是從前那個端坐茶樓之上喟歎黎民的濁世佳公子。

陛下十分掛念殿下之類的言語,傅長亭說不出口。只得默默站到秦蘭溪身邊,陪著他一同看西牆邊的絢爛落霞。秦蘭溪看得專注,視線絲毫不曾轉動,也不再問話。直到天盡頭的最後一線餘暉也漸漸變得黯淡,方才斂下眼瞼,望著廊前的紅楓出神。

自從被赫連鋒軟禁後,他就逐漸變得不愛說話。過往熱絡和藹的王侯見了人仍會笑臉相迎,只是寒暄過後就一人傻傻坐著,神情空洞彷彿失了心魂。

另外,秦蘭溪的腿殘廢了。據說是因為箭矢上有毒。他雙腿都不再有知覺,也無法再站立行走。對此,秦蘭溪也表現得平靜,伸手沿著膝蓋往下摸了摸,說了句:「難怪不疼。」

就此再無其他,不怨不恨不在意。什麼都不在意。天下的歸屬,舊臣的叛離,赫連鋒的登基。以及,陸陸續續以各種名目被送入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