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殿階上,居高臨下地,睥睨地看著汝寧侯。
那一瞬間,韋無默幾乎要以為,他是天神在看螻蟻。她很少看到,平素溫和的他,會露出那種冰刀之意的笑容。儘管,他對著朝臣,往往都是冷漠的。
他不屑地挑眉,抬手喚韋無默。韋無默機靈,聽話地跑到他手下,聽了他幾句吩咐,而後往殿側跑去。
片刻後她回來了,宋逸修正冷言冷語地對嗆汝寧侯。見韋無默回來,手中抱著他要的紫檀木盒子,他指了指:“先帝玉璽在此。這宮廷之中,有我說話之份,卻沒有你說話之處!”
隨他話音甫落,韋無默開啟了紫檀木盒子,取出那方玉璽,雙手緊緊抱著。她感到沉重,彷彿捧著的,不是玉璽,而是一尊泰山。她為宋逸修這信任,感到手都在發抖。
隨後,她看到何家重臣,咬著牙,不忿地跪在了她的面前。
——不可一世的汝寧侯,被迫跪了一個九歲的小女孩。這樣的羞辱,可想而知。
汝寧侯沒有再逼迫何容琛收回互市政令,跪完起身,臉色鐵青地走了。
因為宋逸修說了,宮裡沒有他們說話之處。
汝寧侯的身影,頹然又不甘地消失在殿外。宋逸修這才轉身,對極力壓抑的何容琛,彷彿從寒冬驀然到了暖春,柔聲寬慰道:“這些得罪人的事,都由我來為你做。我做得,你做不得。畢竟你還需要何家。”
何容琛不能與何家人撕破臉,畢竟總還要依靠何家去壓制其他世家重臣的。總是要靠宋逸修出面,彈壓各方。
關於互市的爭吵,似乎就這樣告一段落。
在何太后與宋逸修的主持之下,晉國、西魏兩國言好,一時晉國北地戰禍驟減,民間紛紛稱道。
那時候,邊境還傳著歌謠,紛紛唱著“夜不閉戶”。
。
但韋無默常隨太后身邊,聽著何太后召對議政,也就耳濡目染,漸漸聽說了,西魏邊境的互市,總出些莫名其妙的亂子。
西魏胡人與邊地漢民衝突不斷,矛盾甚深。
然而,邊境遙遠,上達天聽畢竟有限,這摩擦一直未能尋到緣由。
延祚三年冬,冬雪沸沸揚揚,北方廣袤的草原,依舊淹沒在冰雪之下,民不聊生。
比這寒冷,更冷人肺腑的,是西魏忽然撕毀了互市條約,大舉進攻晉國。
邊境再度掀起戰亂。
這次不宣而戰,如同滴水落入沸油,朝中登時群情激憤。
他們指著輿圖上被攻佔的城池,譴責宋逸修宦官亂政,輕信胡人,才導致了晉國被長驅直入,連失數座城池。
他們面紅耳赤,氣憤不已。
畢竟當初,在何容琛不便出面時,是宋逸修向那些重臣施壓的。有時是靠言官,有時是文臣聯名,有時是壓著奏章不放,有時遲遲不下硃批……各種手段玩得嫻熟,少不得有人對他懷恨在心。
如今西魏大軍來犯,戰禍燒身,前仇舊恨一齊湧上。
幾大兵權世家聯合奏議,要給天下無辜死傷的邊民一個交待。百姓何辜?江山何平?若不處死宋逸修,他們不能出兵!
他們言辭懇切,如忠臣置辯,滿腔對宦官亂國的痛恨。
此情此景,仿若倒錯幾年時光,回到了景祐九年,先帝同酈貴妃面臨的境況一樣。
但這一次,何家沒有站在何容琛身邊,他們亮出了刀,一起揮向她,逼她把“奸佞”處死。
也有文臣激烈反對,為宋逸修袒護,被御史大夫鄭舒才鐵嘴一張,內臣勾結外朝的罪名便又落下了。
朝中鬧了半個月,而西魏已經在寒風凜冽中,像風刀收割野草一般,摧枯拉朽地,連克兩座城池,晉國北地將士的鮮血,染紅了冰雪。
邊境守將一邊困守城池,艱難等援軍糧草;一邊與西魏大軍僵持不下,苦苦抵抗。
而這一次,失掉的城池,再沒有韋氏少年公子帶家兵來救了。反而京中世家按兵不動,詭譎的陰雲密佈皇宮上空。
…………
那是一個寒冬的清晨,天還將亮未亮。
韋無默起床時,看到宋逸修已早早來了,正在外室安坐著等她,手中攥著一柄牛角骨梳子,還捧著一杯清茶,熱霧嫋嫋,他清俊的面容在茶霧後十分祥和。
他很少來此處,韋無默一陣驚喜,跳著跑去喚他。宋逸修轉過頭,親切地對她笑了,抬手摸她頭髮,叫她坐到妝臺前,說給她梳頭。
韋無默在妝臺前跪坐好,心中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