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裡,對所有被我珍惜的那裡事物,我都要以一種從容與認真的態度去對待。
我原來以為,只要認真地琢磨,我可以把中年的時光琢磨成一塊晶瑩剔透的玉,只要我肯努力,生活就可以變得極為光潔、純淨、沒有絲毫的瑕疵。
可是,我卻不知道,生命裡到處都鋪展著如迷般的軌道,就算是到了中年,有些事情仍然是我無法探索也無法明白更無法控制的了。
因此,我愕然發現,人類的努力原來也是有限的。理想依舊存在,只是在每一個畫夜的反覆裡,會發生很多細小瑣碎的錯誤,將我與我的理想慢慢隔開。回頭望過去,生命裡所有的記憶都只能變成一幅褪色的畫,而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在我心裡,曾經是那樣鮮明的顏色啊!
面對著這樣的一種結果,我在悲傷之中又隱隱有著歡喜,喜歡臣服於自己的命運,喜歡時光與浪潮對生命的沖洗。
而正如他們所說的:那就是我所有的詩裡的心情了。
自從把詩印成鉛字以後,就不斷有認識的或者不認識的讀者來問我,很直接或者很技巧地問我,他們很想知道,在我詩裡的這種心情,是真的還是假的?
而我要怎樣才能回答他們呢?
莫內的那一幅灰紫色的睡蓮,或者他畫的所有的睡蓮:清晨的、正午的、傍晚的、一那些巨幅的連作,或者是那些小張的速寫,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呢?
在他作畫的時候,那池中的睡蓮開得正好,與它們嬌豔的容顏相比,莫內畫上的睡蓮應該只是一種沒有生命的顏色而已。可是,畫家在他的畫里加上了一引他願意留下來的,他希望留下來的美麗,藉著大自段裡那無窮的光彩變化,他畫出一朵又一朵盛開的生命。
這個夏天,當我站在他的畫前的時候,七十多年前那個夏天裡那一池的睡蓮早已枯萎死去了。和他畫中的睡蓮相比,到底誰才是實?誰才是虛?那一朵是真的?那一朵才是假的呢?
又有誰能夠回答我呢?
而中年的心情,也許就是…種不再急切地去索求解答的心情了吧?
也許就是在被誤會時,不再辯解,再被刺傷時,不再躲閃的那一種心情了。
無怨也無尤,只保有一個單純的希望。
希望終於能夠在有…天,畫出一張永不褪色的畫來。
寫給幸福
翠鳥
夏日午後,一隻小翠鳥飛進了我的庭園,停在玫瑰花樹上。我正在園裡拔除雜草,因為有棵夜百合花擋在前面,所以小翠鳥沒看見我,就放心大膽地啄食起那些玫瑰枝上剛剛長出的葉芽來了。
我被那一身碧綠光潔的羽毛震懾住了,屏息躲在樹後,心裡面輕輕地向小鳥說:〃小翠鳥啊,請你儘量吃吧。只求你能多停留一會兒,只求你不要太快飛走。〃
原來在片刻之前還是我最珍惜的那幾棵玫瑰花樹,現在已經變得毫不重要了。只因為,嫩芽以後還能再生長,而這隻小翠鳥也許一生中只會飛來我的庭園一次。
面對起這一種絕對的美麗,我實在無力抗拒,我願意獻出我的一切來換得它片刻的停留。
對你,我也一直是如此。
喜鵲
在素描教室上課的時候,我者見兩隻黑色的大鳥從窗前飛掠而過。
我問學生那是什麼?他們回答我說:
〃那不就是我們學校裡的喜鵲嗎?〃
素描教室在美術館的三樓,周圍有好幾棵高大的尤加利和木麻黃,茂密的枝葉裡藏著很多鳥雀,那幾只喜鵲也住在上面。
有好幾年了,它們一直把我們的校園當成了自己的家。除了在高高的樹梢上鳴叫飛旋之外,下雨天的時候,常會看見它們成雙成對地在鋪著綠草的田徑場上慢步走著。好大的黑鳥,翅膀上鑲著白色的邊,走在地上腳步蹣跚、遠遠看去,竟然有點象是鴨子。
有一陣子,學校想重新規劃校園,那些種了三十年的木麻黃與尤加利都在砍除之列。校工在每一課要砍掉的樹幹上都用粉筆畫了記號。站在校園裡,我象進入了阿里巴巴的童話之中,發現每一棵美麗的樹上都被畫上了印記,心裡惶急無比,頭一個問題就是:
〃把這些樹都砍掉了的話,要讓喜鵲以後住在那裡?〃
幸好,計劃並沒有付諸實現,大家最後都同意,要把這些大樹儘量保留起來。因此,在建造美術館的時侯,所有沿牆的大樹都被小心翼翼地留了下來,三層的大樓蓋好之後,我們才能和所有的雀鳥們一起分享那些樹梢上的陽光和雨露。